芦笛:试解林副统帅仓惶出逃之谜
Posted on 2009年09月16日by galenlu
1971年9月13日,敬爱的林副统帅仓惶出逃,在外蒙“折戟沉沙”,活活烧死之后,还“头颅行万里”,被老毛子把头割下来拿回莫斯科去,用高压锅九蒸九晒,煮出骷髅来,以确定他的真身,这大概是中国现代史上最惊心动魄的一章。
可惜由于我党蓄意伪造历史,这最精彩的一章至今还笼罩在迷雾疑云之中。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小道消息流行是大道消息不发达的结果”。刻意压制真相,结果当然只会是刺激坊间的谣传。随着中国政局的松动,在官方版本之外便冒出了许多私人证言。
就本人阅读所及,最精彩、最富于想象力的,乃是某位海外作家写的英文惊险小说。该书称,林副根本就没有坐上那飞机,是去西山赴毛之宴后回家,坐在红旗轿车里,还没下山就被毛通过周恩来,下令汪东兴用火箭筒干掉的。而那在蒙古坠毁的三叉戟上坐的,据说乃是林立果和他的情妇们。
相比之下,张宁同志的文学想象力就太差劲,写的烂书毫无娱乐价值。唯一使人惊诧的,乃是它不但有市场,而且还哄得胡适弟子、著名史学家唐德刚上了当。其实任何一个有点分析能力的人,若将该书和李文普的回忆录一比,真伪立见。李或许也撒了谎,但张基本无话而非谎言,而李只可能在个别关键之处撒了谎。
我个人认为,所有发表了的证言中,以三个关键证人作的证词至为重要,亦即林彪的女儿林立衡(林豆豆)、中央警卫局副局长张耀祠与汪东兴。使用基于常识的简单逻辑推理,即能轻而易举地断定谁说的是真话。
根据这种分析,我认为,林豆豆说的基本是真话,林彪其实是让毛故意逼走的。毛在事前完全知道林的动向,却没有采取措施拦阻之,故意网开一面让他跑掉了。
一、林豆豆的机密情报内容是什么?
要查明谜底,1971年9月12日那个晚上发生的事至关重要,而在这点上,林立衡、张耀祠、汪东兴三人的证言相当一致。其实官方并没有怎么撒谎,不过省略了关键情节。这才是最高明的伪造历史的手段。
汪东兴的证词就是官方版本,他介绍的大致经过如下(凡加引号者都是汪的原话):
当晚8点多钟,林立果乘专机飞到山海关机场,9点钟到了林彪住地,和林彪、叶群密商,引起豆豆怀疑,前去偷听,“隐隐约约地听他们说,要去什么地方。林立衡听到这些话,心里很紧张。她马上去向当时在北戴河保卫林彪的8341部队的副团长张宏和二大队的队长姜作寿报告。 ”
两人听到报告后,姜立刻用电话报告北京的顶头上司张耀祠。后者立刻报告顶头上司汪东兴:
“张耀祠立即赶到我的办公室,说:‘情况很紧急,林彪要走动,怎么办?’我马上打电话找周总理。周总理当时正在人民大会堂福 建厅开会,主持讨论将在四届全国人大会上作的《政府工作报告》 的草稿。
我将林立衡报告的情况向周总理报告后,周总理问我:‘报告可靠吗?’
我回答说:‘可靠。’
周总理对我说:‘你马上打电话通知张宏,如果有新的情况,立即报告。’”
由此可见,林豆豆报告的情况非常重要,各级领导根本不敢玩忽,片刻不敢耽误,立刻就层层向顶头上司汇报。这里最耐人寻味的是张的话:“情况很紧急,林彪要走动,怎么办?”如果林豆豆真是如汪说的那样,只是“隐隐约约地听他们说,要去什么地方”,那张又何必如此惊慌,谈得上什么“情况很紧急”?又怎么会引起周的高度重视?如果不是事关重大,周又何至于追问什么“报告可靠吗”?更值得注意的是,周下令张随时向他汇报最新动向,可见此事非同小可。
汪接下来的证词更证实了我上面的分析:
“我和张耀祠都守在我的办公室的电话机旁。过一会儿。张宏又来电话报告说:林立衡还报告,她听接林立果的汽车司机讲,林立果是乘专机从北京来的,这架专机现在就停在山海关机场。由于林立衡的报告,我们掌握了林立果是乘专机去北戴河,山海关停有专机的重要情况。我马上又将这个情况报告给周总理。
这时,周总理听了这些情况后,已经不能继续主持开会了,他也紧张起来。他安排其他人继续开会,自己来到人民大会堂东大厅的一间小房子里处理北戴河方面的问题。他打电话给我,要我不离开电话机,随时掌握北戴河那边的情况。我说,不会离开,我就在电话机旁边等著。”
请问:副统帅要“走动”一下,到底算什么P事,周又何必“也紧张起来”,连重要会议都“不能继续主持”了,要去专门“处理北戴河方面的问题”,还同时严令汪守着电话不许离开?作为饱经沧桑的铁血政治家,周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如今林副不过只是“要走动”一下,为何他便如临大敌?
周接下来的反应更奇怪:他立即打电话把大会堂参加会议的吴法宪召来,查问是否确有飞机到了北戴河,吴去查问下属期间,周又令汪东兴与北戴河的负责保卫林彪的警卫干部张宏联系,要他查明是否山海关确实到了一架专机。“张宏很快答复说,他已问过山海关机场。确实有一架专机,专机的机组人员正在休息。这个机场归海军管理。 ”
请读者注意,上面最后这句话非常关键:当时周恩来已经掌握了山海关机场有林彪专机的情报,而且机场是由海军管理的,并非林立果有点势力的空军。这就是说,他一个电话就能命令机场警卫部队把飞机扣下来,并把机场封锁了,不许任何人进入。如果他无权拦阻副统帅,他完全可以请示正统帅,并建议这么做。
但周尽管非常紧张,却没有采此策,却是采用了常人无法理解的对策。据汪回忆,当晚11点半钟,周亲自打电话给叶群,询问北戴河是否有专机。叶群先推不知道,后又改口说有,是林立果坐去的,林彪次日想上天去转一转。周问去哪儿。叶答 想去大连。周以天气为由,劝叶不要飞了,并说他想去看看林彪,据汪说,就是这关键的电话,吓得林彪终于下定决心,改变次日行动的计划,当晚便提前出逃了。
接下来的事情更奇怪,据汪说:
“这时,周总理在人民大会堂里,我在中南海的南楼。他和我都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周总理派李德生到空军司令部作战值班室去协助他临时负责指挥,还派杨德中陪吴法宪去了西郊机场。 ”
据汪说,林豆豆汇报的情报,乃是“首长”想走动一下,现在周打电话去试探,得到了叶群的证实。如果林豆豆提供的情报真是那么简单,那不是丝丝入扣了么?周有什么必要吓成这个样子,要特地派出可靠陆军将领李德生去空军司令部作战值班室去临时负责指挥,还派可靠监军杨德中监视着吴法宪去西郊机场?林彪那专机又不是战略轰炸机,去空军司令部指挥什么?
那么,林豆豆到底向张宏和姜作寿汇报了什么,会让党国大员吓成这个样子?
网上能找到的林豆豆的证词似乎不完整,但仍然有至关重要的一句话:“开始,李文普并不相信我说的林立果要带首长(注:指林彪)去广州、万一不行就让首长去香港以及林立果要害毛主席的事儿”,这话她不但对林彪的秘书李文普报告过,更多次向8341部队副团长张宏和二大队队长姜作寿反复报告过,并一再恳请他们采取行动保卫林彪,不要让林立果和叶群阴谋得逞,绑架了她爹。
中央警卫局副局长张耀祠远比汪东兴老实,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这一天(芦按:即9月12日)下午,林立衡报来了林立果他们在北京西郊机场策划逃跑,要派飞机轰炸中南海,暗杀毛主席等情况,并报告说林立果和叶群要挟持首长逃跑。那个时候,她还不了解真相,说是挟持。她打电话到警卫团,说我要找团领导报告,接电话的是二大队长姜作寿。姜作寿就说我们的副团长张耀祠在这里,我就接了电话。情况传给我之后,我就告诉了汪东兴,汪东兴马上打电话告诉总理。总理这个时候也紧张了,他就想办法要空军的总机。
当时的气氛很紧张,但有关安全的问题,我们都已经部署好了,早有部署,进入一级战备。中南海这边有汪东兴,钓鱼台那边有邬吉成。地面是不容易冲进来,就是怕飞机,所以我们劝主席离开中南海,到了大会堂的118那边。后来,主席在大会堂住了半个多月。 ”
关于林豆豆的情报内容,他的回忆和豆豆证词一致,但比后者更详尽,可见是真实的。真相于此大白:12日下午或晚间,林豆豆向张宏和姜作寿报告,林立果和叶群准备说服或挟持林彪准备飞往广州另立中央,实在不行就去香港,还要出动空军轰炸中南海,暗杀毛泽东。
这种十万火急的特大军情,当然引起了各级领导高度重视,立刻就向各自的顶头上司汇报,迅速传到了周恩来那儿。因为涉及到轰炸中南海的性命攸关的大事,所有的人,从张耀祠、汪东兴直到周恩来才会那么紧张。这才会有毛从中南海搬出,住到人民大会堂去的怪事,也才会有周恩来派李德生去空军司令部指挥,并派监军杨德中去监视吴法宪。他们去那儿的使命毫不难猜:密切监视全国空军异动并指挥首都防空,以防林立果的空袭计划付诸实施。
二、毛泽东是何时得知林豆豆的情报的?
当周恩来接到林豆豆的情报之后,会怎么反应?他绝对只会有一个选择:立即向毛汇报。
这理由哪怕是白痴也能明白:
第一、此乃涉及谋杀伟大领袖、另立中央的紧急军情,谁也不敢隐瞒不报。漫说周是第三把手,就连北戴河那些小罗卜头也不敢不立刻汇报,从二大队长姜作寿起直到汪东兴,整个指挥系统的每个环节的反应方式都一模一样:立即向顶头上司汇报。此乃党的组织原则,周那个资深党棍岂有不懂的?他的顶头上司是谁?难道不是伟大领袖毛主席?全党也只有他才有那权力和资格,背着林彪直接向毛汇报。
第二、林彪是周的名义上司,周乃是权力斗争高手,生存术全靠恪守“组织原则”。事涉副统帅,没有毛的授意,他绝对不敢自作主张。
第三、此事可不是一般小事,涉及到毛的安全。周根本不知道林立果轰炸中南海部署到了何种地步,只能按最坏结局考虑。为了对伟大领袖生命安全负责,他必须立刻报告毛,并请求毛立刻搬出中南海。
第四、就算他此前没有向毛报告,那么,他通过亲自试探,初步证实了林豆豆情报的可靠性之后,就再也没有理由拖延下去。此时箭在弦上,他若再拖延,只怕免不了同案犯的罪名,跟李作鹏后来为“放跑林彪”背黑锅一样。
由此可见,汪东兴和张耀祠两人都强调,周是在林彪飞机已经起飞后才报告毛的,绝对是谎言。
这两人为何撒这谎?后面自有分析。其实据我的判断,就连周给叶群打电话查问专机并扬言要去探望林彪,都很可能是出自毛的授意。这在古书《三十六计》上早就教唆过,乃是“打草惊蛇之计”。
三、毛的奇怪对策
由上文分析,可以确定以下几个事实:
1、9月12日下午或晚间(按,各人回忆稍有出入,林豆豆自己的回忆是晚间9:50分),林豆豆通过北戴河保卫林彪的8341部队干部姜作寿和张宏,向周恩来报告了重大情报,所有的关键证人汪东兴、张耀祠和林立衡在这点上完全一致,唯一有出入的只是情报内容。汪故意淡化之,而张和林的说法基本一致。
2、汪、张都证实,这一情报不但迅速报到了周恩来手上,而且引起了周强烈的情绪反应和迅速果决的应变措施,包括派李德生去空军司令部临时负责指挥。这些事实证实张、林说的是真话,亦即林豆豆向中央报告林立果准备挟持林彪飞往广州另立中央,并轰炸中南海,暗杀毛泽东。这就是林豆豆的情报内容。
3、根据常理和党的组织原则,当天中午即从南方返回中南海的毛泽东应该大致与周恩来同步获得这个十万火急的绝密情报。
4、汪的证词证实,在此危机期间,周、汪和北戴河8341副团长张宏始终保持联络,张数次与汪通话,并及时查明了山海关机场的情形,这些情报当然也会由周恩来及时传递到毛手中。
以上都是官方披露的事实,无从否认。官方唯一不承认的是毛与周大致同步掌握情报。汪和张都说直到林彪专机起飞后,周才去向毛汇报。此说我已经驳斥过,根本不能成立,绝对是谎言。
那么,毛在得知最亲密的战友要暗杀他之时,可以有些什么对策?
1、立刻下令逮捕林彪。
这在他不过是一句话之劳,咄嗟可办。
2、立刻下令山海关机场警卫部队扣押飞机,封锁机场。
这也是最有效、最迅速的一招,绝对来得及。其实连火力阻击都不需要,只需在通往机场的公路上设下路障,例如开几辆车把路封死,年迈体弱的林彪也就绝对无法翻越。离了轿车代步,他怎么个行动法?只需跟驻军首长下死命令:哪怕是副统帅出面喊话也不用理睬,全当没听见就行了。
3、立刻下令在山海关机场待命的飞行员和机师紧急起床,把飞机开回北京,或是干脆把那儿的所有飞行员机师统统抓起来(林立果从北京带过去的所有机组人员包括后来走了的飞行员潘景寅,都住在机场待命,并没住在北戴河。坐红旗轿车从北戴河逃走的乃是林彪、叶群、立果、刘沛丰、以及司机杨振刚5人),这两条均为釜底抽薪之计。
这是最省事、代价最小,也在政治上最不为难的一招。哪怕最后证明林豆豆不过是犯神经病谎报军情,采取此招也丝毫无妨。从时间上看也完全来得及:据李文普和林豆豆回忆,当晚林立果从北京飞山海关,8点到机场,9点才到了北戴河住地,花了约1个小时。因此,在周恩来11点30分与叶群通话后,完全可以立刻命令飞行员和机师起床,把飞机开回北京来。从飞行员起床到飞机起飞,顶多也不过就半小时。就算叶群在通话后立即决定逃跑,赶到机场也来不及了。如果图省事,逮捕机组人员后派卫兵严守飞机就更便捷了。
以上第二招和第三招还可以双管齐下,即既封锁机场,又开走飞机,或抓飞行员,万无一失,点水不漏。
然而这些是人都能想出来的有效措施,毛都没有采用,却使用了一般人根本无法理解的怪招。
根据汪东兴的证词,叶群和周恩来通话后,立即向林彪汇报,说周要来探望,林当机立断,改变了次日动身的原定计划,决定当时就逃跑,“汽车驶到岗哨跟前,哨兵拦阻,叶群命令司机冲过去,警卫秘书这时突然改变主意,叫一声‘停车!’司机没有听他的,只是将车速稍微慢了一下,警卫秘书就打开车门跳下车。汽车里有人向他开了枪。张宏、姜作寿等人看到这些,坐车跟上去。 ”
据李文普的证词,拦阻的乃是二大队长姜作寿,也就是那个直接向张耀祠报告林立衡情报的警卫干部:
“汽车开到58楼时,姜作寿大队长站在路边扬手示意停车。
叶群说:‘8341部队对首长不忠,冲!’
杨振刚加快车速,过了58楼。 ”
而林豆豆的证词却说,姜被叶群骗上了先行车,根本就没有拦阻。她倒是“听说是萧奇明中队长在大队部门口的哨位上用手枪朝汽车后面开了一枪”。不过,张宏在接到张耀祠的命令后,倒确实和姜作寿坐上吉姆车去追那红旗车。因为车速慢,又为给平面交叉的火车让道耽误了,等赶到机场,飞机已经起飞了。
这里三人的证词除了细节有所出入外,基本情节一致,证实了以下事实:
12日晚间10点左右,周恩来即已接获了林豆豆的特急情报。此后又迅速初步证实了该情报,然而直到林彪在夜间零点起飞前,这么长的时间内,毛周却毫无动作,在获悉林彪要炸死他们之后,竟然不先发制人,采取上述是人都会想到的那三招,擒贼擒王,釜底抽薪,却去调兵遣将保卫北京,“忙得不可开交(这是汪的原话)”,对祸首林彪却无所事事,坐待其从容逃跑,等到人走之后,8341部队才去追。
上面这些事实,都是官方承认的,就连党卫军也不敢否认吧?汪东兴同志可是我党的前任副主席阿!而且伟大领袖毛主席他老人家在世时,向全国人民传达的也是这个内容。难为汪前副主席记性这么好,多年后复述还一点没走样。
一旦承认这些事实,则任何头脑正常的同志都能立即看出蹊跷:这分明演的是“捉放曹”。不幸演戏演得过了火,反倒露出了马脚。
最搞笑的乃是那“追”的闹剧:难道毛、周、汪、张耀祠、张宏等人全是白痴,不知道电话瞬息可到,速度比吉姆车快到没法比。张宏有如率部下去装模作样地追,不如打个电话到机场去,下令那儿的部队封锁机场。他为何不这么干?他就算爱飙车,想逮住这机会过瘾,也可以在上车同时,命令部下打电话吧?
就算做不到这条,难道连下令机场部队把还在梦乡里的飞行员统统抓起来都不会?这该是最简单而又不会导致重大政治后果的行动吧?
众所周知,无庸置疑,我党乃是文盲党,伟大领袖乃是世界几千年、中国几百年才会出一个的惊天动地的治国白痴,但那说的乃是他的治国本领,而不是说他的权谋。论玩弄阴谋诡计,他乃是中国历史上少有的大师,而我党上上下下无一不是这种满肚子坏水的阴谋家,为何突然间从上到下全成了比泥塑木雕还痴呆的无脑儿?
幸亏张宏他们没赶上敬爱的林副统帅。倘若赶上了,那又该怎么办?按官方的说法,对拿林彪怎么办,毛周始终没给北戴河的8341部队首长(也就是张宏和姜作寿)作过什么明确指示。那么,张宏他们到底凭什么要去、敢去追林副统帅?
据林副的老警卫员回忆,他因为失眠,半夜起来坐车兜风是常有的事,尔等大惊小怪什么呢?难道就因为李文普下了车,又被打伤了?可老李当时为了保护副统帅的光辉形像,说的是枪走火受伤的阿?汪前副主席以“张宏、姜作寿等人看到这些,坐车跟上去”来解释他们的追击动机,该是说给白痴听的吧?遮莫他以为全国人民都真是白痴?
就算追上了,又能怎么样?既然毛没给他们发过尚方剑,他们敢逮捕副统帅么?敢拦阻起飞么?哪怕连陪同林副一道上飞机都没希望──首长脸一板,让他们下去,他们敢不服从么?三大纪律第一条是干嘛的?
所以阿,就连白痴都该看出来,这“跟踪追击”的闹剧,实在演得太蹩脚。借张宏等人一个胆子,他们也不敢追上首长。一旦追上了,那戏反倒没法演了。毛给他们的使命,就是跟在后面甩响鞭,让惊马跑得越快越好。
四、林豆豆讲的才是真话
据豆豆说,早在9月7日,她就向李文普报告了“林立果要带首长去广州、万一不行就让首长去香港以及林立果要害毛主席的事儿”,但李文普开头并不相信,因为他深知那“全国第二革命家庭”是什么烂样子:林豆豆和她妈闹得乌烟瘴气,以为她不是叶群亲生的,还曾服毒自杀,被抢救过来。谁知道她的话是真是假?
根据她的证言,12日晚上9点,林彪的卫生员张恒昌告诉她,他听见主任跟首长说,去广州不行,去香港也行。小张说他始终没听见首长答话。于是豆豆立即找林立果,问他要去哪儿,他说马上去广州。 为了以防万一,她决定去8341部队讲明情况,让他们作好准备以对付紧急情况,并通过8341部队与中央取得联系。9点50分,她找到张宏和姜作寿,问张:“叶群,林立果要带著首长逃走。先到广州,然后再去香港,你看怎么办?”
张表示相信她说的话,说必须马上请示中央,并满口答应与此同时采取措施,派兵保卫车库,让林立果无法把林彪弄走,还发誓:“就是拼了也要保证林副主席的安全。”
得到张宏满口保证之后,豆豆算是放了心,回到大楼去。不料叶群跟周恩来通话后,立即决定动身,通知李文普马上就走。豆豆听说后,让李保护林彪,自己去找张宏,汇报这一紧急情况。下面是她在事后写给中央的材料节选:
“我告诉张宏:‘李处长和姜副大队长叫你赶快到96号楼去。’并请他立即命令部队封锁通往山海关机场的道路。奇怪的是,当我反覆讲这些话时,张宏虽然满口答应,却又在屋里走来走去,欲言又止,犹豫不决,然后忽然离开大队部值班室不知去向。
等他回来时,我生气地说:‘你开始不是说得好好的,到时候你就带人上去吗?怎么现在你又不上去了?’张宏看着我,一声不吭。我说:‘你不上去,那就在这里给李文普打电话联系!李文普让你快同他联系。’他还是不吭气。不论我怎样急切地恳求他,无论我说什么,他仍然背着手在屋里踱步,低头思索著什么,态度完全变了,他始终没有用身边的电话和李文普联系,始终没有上去!
……
这时已是11点30分,我责问张宏:‘两小时以前我就对你说好了,你为什么还不调动部队,你快带部队,快上!’张宏默不作声,一转眼又不见了。过了一会儿,他回到值班室,不慌不忙地当著我的面往北京挂电话,在电话里向对方说:‘他们刚才说再过十分钟汽车就要开走了。’接著,只见他频频点头,连声说:‘是,是,是’
放下电话后,他慢条斯理地对我说:‘中央指示你们跟著上飞机,跟著走’。
我气愤之极,往大队部值班室的床上一坐,对张说:‘我这样找你们,苦苦请求你们采取措施,你的就是不听,李文普也调动不了你们的部队,原来是这么回事。’
我问张宏:‘为什么叫我们跟著上飞机?’张宏说:‘这是中央指示。’我质问道:’中央是谁下的指示?我坐在这儿就是不走了,要上,你们自己上!’
杨森也对张宏说:‘飞机上了天,黑乎乎的,你知道飞到哪儿去了?’张清林(芦按:豆豆的未婚夫)挥动著拳头说:‘在这么大的事儿面前,你们再也不能犹豫了。汽车马上就开动了,如果被你们放跑了,党和人民绝不会宽恕你们!要是你们不拦住,一切严重后果由你们负责!’
张宏火了,大声说:‘请你们不要在这里指挥!我们是听中央的!’我不禁哭著喊:‘中央?!首长难道不是中央负责人吗?首长的安全你们难道不管吗?你开始不是说得好好的吗?求求你们快拦住吧!副团长!’值班室里的人越来越多,萧奇明中队长等警卫干部卷著袖子,提著枪,急得嗷嗷叫,跳着喊:‘还不下命令冲上去就来不及了!我们可冲上去了!下命令吧,副团长!’但张宏始终没有下命令让他们冲上去。
我对张宏说:‘你们是专门负责保卫首长安全的,如果首长被弄走了,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张宏一声不吭,我反覆问他:‘到底是谁让我们跟著上飞机的?’
他说:‘中央。’我问:‘你刚才和哪位领导通的电话?’他又不回答。我进一步问:‘你刚才是不是和张耀祠团长通的电话?’他非常勉强地点了点头。
我指著值班室的电话机,要求他立即给张耀祠挂电话,催促他几次,他都不挂。我抓起电话筒说:‘你不挂,那我就挂了!’他一听马上接过话筒向北京挂电话,说了声:‘挂通了。’就把电话筒递给了我,可是我呼喊了几声也无回音,只听见军委总机的话务员说: ‘是叶主任吗?’我佯声嗯了一下,话务员说:‘总理正在开会,马上就来。’我知道这是叶群在给总理打电话──周总理在1972年8月26日见到我时告诉我,叶群打电话说他们要请假去广州──接著,我在话筒里听到话务员不断地呼叫:‘叶主任,叶主任’我没再吭气。话务员问:‘怎么回事?没声音了?’我放下话筒,告诉张宏电话没接通,请他再向北京挂电话。他很快就与张耀祠接通了电话,并且还告诉张耀祠我们不肯跟著上飞机。
我急了,一把从张宏手里夺过话筒,简单地向张耀祠报告了一下情况,强调说林彪是被欺骗的,不是要逃跑,现在情况万分危急,请马上下命令让部队进行拦截。
张耀祠在电话里只是:‘嗯,嗯,嗯’。我不断急促地向他呼喊:‘张团长!求求你,现在就下命令,一分钟也不能耽误了!’
他还是在电话那头儿,‘噢、嗯、嗯’著,说他要‘再请示’。
就在这时,萧中队长等干部冲著张宏嘶喊起来:‘副团长!一辆黑车从上面下来了!’‘现在还不叫我们冲上去?!’‘还等什么呀?!’
与此同时,大队部的哨兵跑进值班室报告:‘一辆红旗车已穿过56号楼至大队部之间的公路,正从大队部门前开过去!’在张宏仍然没有下命令的情况下,萧中队长和值班室里的其他干部带领战士冲了出去,张清林也要了一把手枪冲了出去,只剩下张宏和一位参谋呆在室内。很快,我听到距离很近的地方有一声枪响,接著又是一声枪响──后来听说是萧奇明中队长在大队部门口的哨位上用手枪朝汽车后面开了一枪,另一枪是李文普在离58号楼大队部门口约三十米处从红旗车上下来时枪走了火,李文普也因此受了伤。作为外科医生,张清林当著8341部队卫生员的面亲自为李文普包扎了左臂伤口。
这期间我一直拿著话筒,没有中断与张耀祠的通话。
我向他报告了红旗车从96号楼开下来,经过834l部队大队部门口接著有人开枪的情况,哭著请求他 :‘立即命令部队从反方向阻拦!’‘立即封锁山海关机场!’
‘现在就采取措施!时间还来得及!’我还对他说了山海关机场附近有海军、野战军和地方军的情况。听到这里,张耀祠说:‘那就让部队快追吧,我马上再去请示。’
张耀祠让我把电话交给张宏。张宏接过话筒和张耀祠说了几句话,然后扎上腰带便跑出去了。我仍拿著话筒不断呼叫张耀祠,等著他请示上级的结果,……
令我气愤的是,在8341部队大队部值班室里,任我对著话筒呼天喊地,张耀祠始终没有在电话里再次回答他请示的结果。按照过去的惯例,8341部队要在林彪上飞机之前派先行车到机场布置安全保卫工作,登机检查安全措施,然后站在飞机四周和舷梯两旁护卫林彪上飞机,并要派警卫人员随机护卫;同时,还要有大批警卫干部、战士搭乘另一架飞机护送同行;如果目的地没有8341部队驻守,还要派部队乘飞机或火车到预定地点打前站,布置严密的警卫措施。
多年来,林彪从未脱离过这种‘严密’的护卫和跟随,但在这次事件中,8341部队却一反常态,不但不严格履行警卫规则,还拒绝执行周总理于当晚10点多迅速下达的各项确保林彪安全的紧急措施。按当时的紧急情况,8341部队应该在确保林彪安全的前提下迅速进入情况现场,分析情况后果断进行处置,包括立即逮捅林立果和刘沛丰等相关人员,这部是很普通的警卫常识。
然而在三个小时内,他们面对我的报告和请求,除了让我跟著上飞机外,并没有采取张副团长一开始向找保证的:‘到时候我们就上去问问,我们是专门在这里负责警卫的,比李处长、刘科长和你去问还合适些,我们装作不知道你讲的事,只去问叶群和林立果,你们这么晚上哪去?为了保证安全,请他们等我们布置好安全工作后再走’的具体措施。
唯一的举动就是最后的‘快追’。
而这个‘快追’又起什么作用呢?产生的后果是什么呢?
这一切事情的背后有什么目的呢?
晚12时左右,那架三叉戟飞机亮著指示灯隆隆地从我头顶掠过,徐徐盘旋,向南、向西,最后向北飞去。 ”
有趣的是,第三节中我想到的招数,林豆豆其实早就想到了。不仅如此,因为她从小就熟悉那套内卫规矩,本身也是当兵的,想出来的招数更具体全面。遮莫她一个年轻女兵,还会比专门吃这碗饭的资深保卫干部张宏高明?
就算张宏是白痴,想不出这些起码措施来,那豆豆急于救父的心情绝对是真实的,否则她也不会向中央举报自己的母亲和弟弟了。既然如此,她向张宏提出那些具体措施就是必然的,不可能是事后编造出来的。有了豆豆的建议,为何老红军出身的张宏还会严重失职,放跑了副统帅呢?
更何况他原来满口答应豆豆的请求,还说办这种事是他的本行,根本不用开枪,用擒拿格斗就能生擒林立果和刘沛丰,让豆豆大为放心,为何后来却态度骤变,食言而肥?如果他不是奉命行事,这种怪事难道还能找到合理解释?
再强调一次:从学术考证的角度来看,豆豆证词的某些细节当然无从落实,但可以肯定:这决非孤证,其基本情节完全符合前文第三节中根据各家证言中总结出来的基本事实,亦即中央早就得知了她提供的情报,本来可以采取种种措施防止林彪出逃,却奇怪地没有采取任何举动,坐视林彪一家逃跑,等跑了后才去追。这种离奇作法的唯一合理解释,就是那是有意为之的。换言之,林豆豆在这儿说的,基本是真话。张宏是奉中央指示办事,这“中央”不但不许警卫部队制止林彪出逃,而且还让豆豆和她丈夫张清林“跟著上飞机,跟著走”!
五、林彪是窦娥?
既然敬爱的林副统帅是给放走的,或更准确地说,是给吓得仓惶出逃的,那么,能下这种命令的就只可能是伟大统帅本人。这么说,林彪案件真是许多人在网上嚷嚷的那样,是“千古奇冤”,乃是毛蓄意捏造出来,强加到他头上去的窦娥式冤案?
这当然也是一种可能性,不幸毫不成立。
第一个无法通过的障碍,就是林豆豆在9月12日下午就多次向李文普和8341部队举报,林立果要挟持他爹去广州另立中央,实在不行就去香港,并轰炸中南海,谋害伟大领袖。
对这一点,除了张宁那劣等小说家,各方证词是惊人的一致。前文已经论证了汪东兴、张耀祠、林豆豆有关证词的一致性。不但如此,李文普的回忆录中,凡是涉及林豆豆向他举报政变阴谋的段落,和豆豆的证词完全一致,唯一有出入的只有无关细节,诸如他说姜作寿试图拦车,而豆豆却说姜对她说给骗进了先行车中,一直在里面傻等到林彪的车走了;又如李说他受伤后由当时在58楼2大队队部的庐医生给他包扎,而豆豆却说是她未婚夫张清林包扎的。但这些都和基本案情没什么重大关系。
最重要的事实还是:林豆豆在向李文普反应无效后,通过8341部队向中央报告林立果的政变阴谋。而这就是触发一连串事件迅速发生并恶变的触媒。这一条是谁都无法否认的,哪怕张宁那江湖小说家也如此。
如果假定该案是毛的构陷,那么势必得假定林豆豆乃是毛的第五纵队。这假定不但匪夷所思,而且根本无法解释豆豆在和中央联系时遇到的重重障碍,更被豆豆后来遭受的迫害证伪,就连从汪东兴的证词都能看出这一点来:
“13日零点32分,我接到张宏从山海关机场打来的电话,说飞机已经起飞了。
与此同时,林立衡也打电话来对我说:‘听到飞机响了,好像是上天了。’
我对她说:‘你报告得迟了一点。’
她对我说:‘刚听到飞机声。’
我对她说:‘我现在没有时间接你的电话。’就把电话挂了。”
如果豆豆是毛特地安插进林家的特洛依木马,汪怎么会如此粗鲁无情?她不是一直在绝望地呼吁采取措施拦阻么?到底是谁延误了军情?
第二个难以跨越的障碍,是林彪既然是无辜的,何以要仓惶逃跑?就算林是被林立果与叶群绑架了,那这两人又何必仓惶逃命?
第三个难以跨越的障碍,乃是该案给伟大领袖造成空前打击,成了毛健康从此恶化的转折点。对此,所有的知情人士,从我党高干直到流亡海外的李大夫,作出的证词都是高度一致的。据李志绥大夫说,毛甚至一度自暴自弃,放弃医疗,直到尼克松要来访华才改变了态度。据张玉凤证词,事过许久毛还在当祥林嫂,向我党高干以及来访外国政客叨叨数说:“我的亲密战友为何不辞而别,至今百思不解。”吴德等高干的回忆录也证实了这一点。如果林彪是无辜的,这种无比强烈并持续的情绪反应根本就无从解释。
因此,可以肯定,林豆豆报告的紧急军情确实是真的,林立果确实想暗杀伟大统帅毛主席,那并不是毛后来的栽赃诬陷。这儿唯一需要确定的问题,乃是敬爱的林副统帅到底卷入了多深。小舰队的密谋到底是林立果的自作主张,还是事前起码获得了林彪的默许?
这大概是整个案件中唯一无法解决的难题,世上唯一可以部分解谜的活人,只有林豆豆。哪怕是再高明的史学家,能做的就是educated guess而已。
当初敬爱的党中央向全国人民传达该案时,我立刻就觉得太不可信:林彪何等样人,竟然会靠林立果的小舰队去儿戏从事,用那种过家家的意淫方式,去谋害伟大领袖毛主席?真要干,靠的也不该是这种积木游戏,而应该依靠黄吴李邱那四大金刚以及众多袍泽,拥兵发动“武装割据”吧?
但偏偏在这关键之处缺了关键证据。中央向全民出示的,只有据说是林彪的一份手令,“盼照立果、宇驰同志传达命令办。林彪九月八日”,以及给黄永胜的一封信:“永胜同志:很惦念,望任何时候都 要乐观,保护身体,有事时可与王飞同志面洽。敬礼,林彪 ” 。这两个信息根本就语焉不详,随便怎么解释都行。
再深入思考下去,便察觉到了一个无从解决的悖论,如今几十年过去了,那悖论依然存在:
一方面,林彪作为我党最杰出的将领,身经百战、屡扑屡起,在困境中求生已经成了本能。因此,他在得知伟大领袖立意搞掉他之后,不可能束手待毙,定会奋起自救。而他完全知道无论他怎么忏悔,伟大领袖都不会饶他,等待着他的只会是刘少奇惨死狱中的下场。因此,这自救只能是破釜沉舟的反击。
另一方面,林彪作为我党最杰出的将领,精通敌我强弱分析,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致命弱点:他之所以能作副统帅,靠的不是别的,而是“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举得最高,毛主席著作学得最好,用得最活”。他在全党全军内的权威,完全是靠“忠于毛主席”获得的,而这彻底剥夺了他反毛的任何可能。四大金刚可以“保卫毛主席”的理由,为他干了自周恩来以下的任何人,唯独不可能跟着他去反毛,他们也根本调不动部队。因此,他根本没有反击可能,只能无所作为,束手待毙。
这悖论根本无法解决,由此便出现了林立果“小舰队”的替代选择。的确,在毛享有空前的绝对权威并严格控制了部队时(调动一个连的兵力都必须得到毛的批准),暗杀看来似乎是林唯一可以使用的手段了。
但这么作完全是拿自己的脑袋赌博,毫无胜算。批准使用这种非常手段,不符合林的一贯性格。他曾对部将说:打仗要有七分把握,三分冒险。如果没有那三分冒险,就会坐失战机;如果没有那七分把握,就会打败。而林立果那套完全是0分把握,10分冒险。一旦暴露,死无葬身之地。
由此看来,林彪不可能授意儿子去搞那些名堂。他能做的,只能是什么都不做,延颈以待毛的斧铖。最大的可能,还是林立果背着他去搞了那些名堂,直到再也隐瞒不下去了,才在最后的时刻告诉了他。
问题还在于林立果完全是个花花公子,所谓“571工程纪要”,只是一夥人的派对谈话记录,过瘾发泄而已。从我党出示的所有罪证来看,那夥人完全是一群光说不练的清谈客,从无迹象表明他们除了“运筹帷幄”之外,还曾采取过任何具体行动来将他们的空想付诸实践。就连“运筹帷幄”也停留在不着边际、大而无当的清谈阶段,从未拿出个由某人负责在某时某地如何动手的具体作战方案来。用民间俗话来说,那夥人乃是“有贼心无贼胆”,一群废物而已。
因此,起码林立果不是无辜的,不过,那也不过是犯了“清谈谋反罪”而已,在本质上与马悲鸣幻想苏修进攻中国,用逆火式轰炸机夷平全中国只有50步和100步的差别。
这种“清谈博浪锥”的唯一结果,就是吓坏了密谋者自己。
1971年夏季,伟大领袖巡视大江南北,下达倒林战役的动员令。用他的话来说便是“作舆论准备”。他沿途对各路诸侯“打招呼”,明说“庐山这件事,还没有完,还不彻底,还没有总结”。李作鹏在听了讲话后认定那是针对林彪的,而且上纲更高了,连他都如此,何况他人?
林副在文革期间的主要努力,就是把四野袍泽弄到中央和地方的关键位置上去。这些话自然传到了他耳中。根据李文普回忆录,“9月6日,周宇驰带著毛泽东巡视南方接见湖南、广东、广西等地党政军领导干部批评林彪的讲话材料来到北戴河见了林彪、叶群、林立果”,那不大可能是第一次此类汇报,很可能不过是updated的材料汇编罢了。
见惯了毛收拾假想敌的程序,林彪便再笨也明白那乃是他的政治死刑判决书。最令人不寒而栗的,是毛那阴森森的预言:“犯了大的原则的错误,犯了路线方向错误,改也难”。这话透出了什么血腥气,副统帅绝不会不明白。林鉴不远,在刘少奇之世,那才是昨天的事。
而且,当年倒刘之初,毛还有一番“治病救人”的做作。如今正式总攻尚未发动,便断然预言了对方不可挽救,可见对方狠毒的决心早已下定,不容更改了。“一是坐牢,二是从容就义”,这种绝望沉痛的话竟然出自一个天才元帅之口,其实毫不足怪。
此后伟大领袖出于狐疑本能,突然打破一切常规,启程回京,这其实不过是他paranoia的表现,可吓坏了林立果那梦幻阴谋家。他以为毛提前回京乃是他阴谋败露的结果,其实毛什么都没发现,只不过是疑心生暗鬼而已,这心理毛病李大夫早就观察到了。
立果惊惶失措之下,不能不向林彪和盘托出,他其实同时也跟豆豆交了底。据李文普回忆录,9月7日林立衡到达北戴河不久,林立果就把她接到57号楼他的住处密谈。次日立果即去了北京,直到12日晚9时许才返回北戴河,而豆豆在12日下午就向李文普报告:“林立果尽干坏事, 要害毛主席,他们还要去广州。万一不行就让首长去香港,你不能让首长上飞 机走。”这说明豆豆 早就知道立果的打算了,根本不是在立果于12日晚间回来后,才从门缝里偷听来的。她得知此事,至迟不会晚于9月7日,最大的可能,就是立果在那天和她密谈时告诉她的。
由此可以断定,江湖小说家张宁同志为立果和林彪作的辩护完全是胡说八道,而豆豆说她爹是丧失神智被绑架也同样是胡扯。如果林彪不知道立果的打算,那么,在8日到12日这5天时间内,立果都不在北戴河,正是她去游说父亲,告知立果的荒唐计划,并提醒她爹警觉的良机,为何她毫无动作,却要等到12日下午才去先找李文普,后找姜作寿与张宏?
这种舍近求远的奇怪策略之荒谬,连李文普都立刻察觉了。12日下午豆豆说了那番话,要李设法拦阻她爹上飞机时,李文普当即就觉得很奇怪:
“当时,我想林立衡既然知道林立果要害毛主席,搞反革命活动,这样大的事,为什么自己不去向林彪报告,加以制止,却要我不让首长上飞机。我从来没有干过这样的事,负不起这个责任。 ”
的确,任何人在他的位置也会这么想:林彪是副统帅,除了正统帅,世上还有谁敢作他的主?他说的话,谁敢不服从?你既然不想让他走,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去跟他当面说。只要他发个命令,立刻就可以将立果拿下。现在你不去找你爹,却让我这作区区警卫的去把全军副统帅拦下来,天下焉有是理?
其实这件怪事本身不但否定了林彪是被立果、叶群挟持出走的神话,而且提示林彪本人一定知道并赞同立果的计划,而且豆豆本人也知道这一点。正因为豆豆知道无法劝说她爹打消此念,她才会在思想斗争了4天之后,实在无法可想,在12日下午终于不得不诉诸外力,先向李文普和盘托出,后又通过姜作寿、张宏等保卫干部向中央报告。如果她可以说服她爹悬崖勒马,那就实在无法解释这种奇特行为。正如她自己说的,她爹也是中央负责人。既然可以向北京的周恩来汇报,胡不可向近在咫尺的林副主席汇报?遮莫周恩来比她爹还要“中央”些?
据此,可以有相当把握判定:即使林彪过去不知道林立果的计划与活动(if there had been ANY activity at all),那么,最迟到9月7日,他应该得知一切了。立果再荒唐,也不敢再隐瞒下去。连对他那关系紧张的姐姐他都说了实话,不能想像他此时还会把父亲蒙在鼓里。此后林彪的一切行为,应该都是出自他的自由意愿,并无什么“被人挟持”神话存在的余地。
上面已经说过,林彪是否事前与闻林立果的“571清谈工程”,不是可以用考证功夫确定的。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他在后期一定知情。我个人的猜测是(只能是猜测,因为人都死光了,就连活着的豆豆也未必知道全部真情),林彪事前并不知道此事,完全是太子爷自己瞎折腾,因为那“工程”智力含量实在太低,不像是得到老爷子指点的结果。因此,看来还是少爷闯了大祸后,到了实在无法隐瞒之时,才不得不向老爷报告。
这样一来,老爷子就别无选择,只有出奔一法了。原来他以为少爷没卷入,只是他一个人的事儿,这才能说什么“一是坐牢,二是从容就义”。现在连这大话都无法说了:少爷犯了弑君大罪,要给整死的不光是他一人,整个林家都得完蛋。他老了,无所谓,少爷可犯不上搭进去。
那什么“到广州另立中央”的P话,我想他根本不会当回事,也不会真给手下将领下什么让他们起兵造反的手令。作为中央军委副主席,他比谁都知道除了毛之外,谁都没权力调兵。就连调动一个连的兵力,都必须得到正统帅批准。
更不用说他根本也就无法让立果、宇驰传达什么起兵反毛的命令。哪怕是黄吴李邱,巴结他也只是为了作官,并不是为了反毛。这种话,哪怕是在私人场合他也不敢对他们说,就连在家里他都这样。如李文普证词表明的:“在九届二中全会之前,林彪曾多次对身边工作人员说‘要紧跟主席’。”上面已经论述过了,他脱颖而出,靠的就是“最最忠于毛主席”,而这彻底剥夺了他公开反毛的道义权威。
因此,我个人认为,出逃的主意其实是他拿的。到广州去另立中央云云,只怕是虚晃一枪,此乃他最擅长的战术。当年他率红一军团直扑昆明,吓得军阀龙云星夜调回部队保卫昆明,红军旋即迅速北上渡江。这一手漂亮的绝活,索尔兹伯里在几十年后写《长征:一个尚未讲述过的故事》时还盛赞不已。
出逃原定于9月13日,但周恩来的电话促使他临时改变计划(这也是打仗中常有的事),决定提前行动。他以为对方已经掌握了自己的情况,其实这也没错到了哪儿去──对方虽然尚不知立果的空谈细节,但身边的豆豆已经出卖了他父子俩,彻底查明那空谈俱乐部的花头不过是迟早的事。再加上周恩来派中央警卫局副局长杨德中监视着吴法宪去西郊机场查问林立果私调飞机的事,周宇驰打电话报告林立果通报这一紧急情况。这些迹象更加表明密谋已经暴露,对方开始动手了。如果再耽误下去,势必夜长梦多。
这就是我对林彪“冤案”的分析,其中既有严谨的学术考证,也有推测,已经在各段落中作了说明。这里再重复一次:推测只限于林彪卷入公子空谈俱乐部的程度,以及林彪出逃前的考虑等部分。已经说过了,哪怕是王国维转世,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那些推测究竟离真情多远,只有死人知道了。
当然,这不是说林彪案不是冤案,他其实比刘少奇还更冤枉。他和刘的区别,只在于他最后不堪毛的明攻暗算,奋起逃命罢了。对此我准备在结语部分再作评论。此节只想指出:从“阴谋杀害伟大领袖”这个狭义的罪名来说,他并不是许多伟人崇拜狂以及张宁、豆豆辈声称的那样,是完全无辜的。
六、毛为何放走林彪?
我在《周恩来逼跑了林彪?》另文中,论证了放走林彪绝对只可能是伟大领袖毛主席的个人决定,除此之外任何人不敢下这种命令。有的网友认为,毛可能因为乍闻谋刺消息,处于短暂麻痹状态,失去了指挥能力,因而授权周恩来去便宜行事,全权指挥,而周趁机利用这权力故意放跑林彪,让他去送死。
此说我已经驳斥过了,根本就不可能。哪怕伟大领袖是个天生懦夫,被吓得失去了思考能力,那他第一个求生本能反应也该是下令把林彪全家抓起来,这才是懦夫的正常反应,作出这种反应根本就不需要什么冷静的思考能力。
但伟大领袖不但没这么做,也没有采取我在前文第三节中列举的所有其他措施,却命令8341部队按兵不动,坐视林副从容逃跑,甚至还让张宏传达“中央”的意思,让豆豆也坐上飞机,“跟着走”。
这对策非常奇怪,一般人根本无法理解,然而愚以为,此举恰好反映了毛作为谋略大师的高明,非常符合毛的一贯谋略思想与行事作风。
贯串伟大的毛泽东思想的战略战术的一条红线,乃是“后发制人,因势利导”的八字真言。毛是老子千载之后的知音,他不但极度赞赏老子阴柔老猾的谋略思想,而且终身将“将欲取之,必固与之”奉为座右铭,把这套“后发制人”的策略应用到党内外一切权力斗争中去,不但在和国府争夺全国政权的战争中如此,在大规模镇压党外知识分子的“反右运动”中如此,在推翻党的八大决议,最后打倒刘少奇也如此。毛时代过来的人都熟悉这套阴谋诡计,党棍们尤其如此,以致“引蛇出洞”已经成了每个毛共成员都耳熟能详的反应定式。
“引蛇出洞”的基本操作程序如下:先用种种手段造成对方错觉,令对方误以为毛同意自己的施政主张,或自己的阴谋未被毛发现,按原计划行动,却不知道一切都在毛的算中,等你“主动表演”够了,毛突然变脸,把这当成你的罪状,一棍子打死你,让你永世不得翻身。
毛不但在反右中使用了这一手,刻意鼓励煽动知识分子出来给党提意见,而且在倒刘战役中也使用了这一手。如所周知,1966年文革初兴,毛先同意刘邓派工作组,无视刘邓请他回京领导运动的反复请求,在南方无故稽留不归。等到他觉得刘邓“犯的错误”已经足够,立刻回到北京,主持8届11中全会,写出《我的一张大字报》,指控刘邓“实行白色恐怖”,一棍就把刘少奇打入阴山背后。
但对林彪,这一手却无从施其伎,原因很简单:林彪根本不是个活跃的人。相反,他深居简出,潜心研究的是“糯米加红枣文火炖熟,可以治什么什么”,“恐水症”严重到了只要看见山水画上的水,居然就要引起腹泻的地步,根本也就不主持什么国家日常领导工作。既然不做事,当然也就不可能犯错误,与承担党国日常领导工作的刘邓周等人完全不同。而且,他的所有讲话都深得毛的真传,根本就抓不出不符合毛思想、毛路线的把柄来。
这种进入冬眠状态的蛇最难对付:你根本就无法引他出洞。自林于1966年8月间任副统帅以来,5年之间,毛可以抓住无限上纲的唯一借口,也就是庐山会议上“主张毛主席称天才”和“想作国家主席”。姑不论现代学者已经证明了那是诬陷,就算是事实,那又怎么的?毕竟无法构成死罪吧?纵然以毛绝顶高强的文字狱手段,说下大天来,也无法以此唯一借口将他往死里整。
其实毛也知道,哪怕他再说“路线是个纲,路线错了,一切都错”,而所谓“路线”也就是他整人的个人意志,但光凭这一条,根本也就无法陷人于死罪。这一点他早就在1966年发现了。当时他以“推行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罪名打倒了刘邓,但迅即发现那并不彻底:刘邓写了沉痛检查,再整他们的借口已经丧失,两者都还保留着中央委员职务,你总不能因为人家犯了路线错误就把人家当阶级敌人抓起来正法吧?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毛才特地捡起红卫兵从旧报纸中翻出来的“61人叛徒案”大作文章,方便地忘记了那原是得到他本人同意的营救共党高干的权宜措施,故作震惊,批示严肃处理,自此将刘邓立案审查,最后捏造出了“叛徒、内奸、工贼”一系列罪名。那罪行之严重,使得周恩来和林彪都不能不在报告上批下“此人可杀”(据说是周的批示)、“刘贼少奇,五毒俱全,铁证如山,罪大恶极,令人发指,是特大坏蛋,最大隐患。把他挖出来,要向出色指导专案工作并取得巨大成就的江青同志致敬!”(林的批示)等表明自己坚定立场的话语,而党的8届12中全会也才能“名正言顺”地通过将刘贼“永久开除出党,并不准重新入党”的英明决议。
刘少奇长期从事白区工作,据说曾被捕数次,第一次我记得是让军阀赵恒惕抓起来,捧着后者赠送的《四书》从狗洞里爬出来的。陈伯达也让毛抓住了“历史问题”。老邓就比较难搞些,因为他从来没给敌人抓住过,顶多只能在“逃兵”问题上作文章。林彪同志就更别提了,就连无耻到伟大光荣正确的中国共产党,也没本事在批林批孔运动高潮中把他“做”成叛徒特务内奸。副统帅的历史比正统帅还清白。据文革前官方出版的毛的传奇故事,毛曾被国军士兵抓住,靠以银元贿赂对方才逃了一命。敬爱的副统帅连类似的污点都不曾有过。
因此,林副恐怕是毛搞倒过的所有假想敌中最难收拾的一个,难处不但在于林本人的历史和现行革命言行滑不留手,找不到下嘴处,更在于他是毛自己亲手选定的接班人。
自1966年8月党的8届11中全会召开起,整整5年时间,无产阶级司令部控制下的媒体为敬爱的林副造足了势,用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的关系类比毛林,说林是毛考察了几十年才亲自选定的接班人,是“最最忠于毛主席,毛主席的著作学得最好,用得最活的伟大领袖最亲密的战友和亲自选定的接班人”,这一条不但写进了党章,而且写入宪法,以此反复向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强化洗脑,使得全民都牢记在心。毛本人也多次吹嘘过林彪,早在文革前就亲自指示“四个第一好,这是个创造”,下令“全国学习解放军”,在文革期间更多次吹嘘,甚至在党的9大开幕之际提议选举林彪作大会主席,吓得后者灵魂出窍。
如今却为了个普通百姓根本整不明白的“主张毛主席称天才”和“想作国家主席”的莫须有罪状,要把敬爱的副统帅往死里整,说得过去么?哪怕以伟大领袖那能把SS-16洲际核导弹反弹回去的超级厚脸皮,恐怕也无法自圆其说,更没脸按处理刘贼的既定方针办吧?
“引蛇出洞”之计于此触礁,便只能稍加变化,改为“打草惊蛇之计”──冬眠的蛇拒绝出洞,那就beat the bush,吓得他自行窜出来。人一惊恐,就容易干出蠢事来,到时要抓把柄就毫不为难了。
我想,这就是伟大领袖何以要巡视大江南北,那其实是一箭双雕:既是给各路诸侯“打招呼”,下达倒林战役的动员令,又是打草惊蛇之计。
唯其如此,伟大领袖才会破例公开宣讲他使用的阴谋诡计“甩石头,搀沙子,挖墙角”,还生怕潜在的听众不明白,特地不厌其详地一一加以解说:“甩石头”是三块:批陈伯达关于“称天才”的材料,批发三十八军报告和济南军区反骄破满报告,在文件批示上批评军委座谈会不批陈;“搀沙子”是往中央军委办事组里派亲信;“挖墙角”则是改组北京军区。
这不但违反了兵法大忌──把自己的底牌公开亮给了对手,而且违反了毛的一贯整人策略,他从来是隐忍不发,先旁敲侧击,最后才动如搏兔地全力扑出,一招即至对方死命。最辉煌的表演就是他收拾刘少奇。据他后来跟斯诺坦白,早在1965年他就下定了除刘决心,但一直隐忍不发,等文革发动后,也是先拿刘的亲信彭真开刀,最后才动到刘少奇头上去。
正因为此举太违反毛的一贯风格,我当时听了文件传达才惊奇得不敢相信:伟大领袖的脸皮当真能把SS-16洲际导弹反弹回去,难为他一边得意洋洋地宣讲这种肮脏阴谋诡计,一边郑重其事地教育全党“要光明正大,不要搞阴谋诡计”!
只是后来我才逐渐明白,毛这些话其实是故意泄露给林彪听的,目的是触发他的恐慌自救反应,授毛以柄。这一招他其实已经在头年(1970年)接见斯诺时使过。在与斯诺谈话中,他特地说“什么‘四个伟大’,讨嫌!”可惜那一招并没有达到目的,这才会有毛的次年南巡,而且他还特地把话说得那么明白,连使用过的阴谋诡计都向对方明白交代了。
只有在这个角度上,才能理解为何1966年倒刘战役初期,毛曾出来假惺惺地唱“治病救人”的高调,甚至指令陈伯达在接见红卫兵时说了刘少奇的若干好话,而这次他连那高姿态的做作都干脆省了,直接就宣布林是不可挽救的:“犯了大的原则的错误,犯了路线方向错误,改也难”──他生怕刺激不起林彪那冬眠的蛇来。
在这种情况下,不难想见他获悉林豆豆情报时惊喜交加的复杂心情:冬眠的蛇总算让他给逼出洞来了。对双方不成比例的实力对比,他心中绝对有数,如他后来自承的:“我就不相信解放军会反对我”。豆豆情报说林要到广州去另立中央,正中他的下怀:就怕林不闹,林闹腾得越欢,就越给他省去了找借口的麻烦,再不用伤脑筋向全党全军全国人民特别是被打倒的老干部解释,为何要在毁党造党,把他亲自选定的接班人捧上去后,只是因为后者声称毛是天才,并且想当国家主席,就要把他搞下来,而且还要往死里整。
至于豆豆那“轰炸中南海,谋害伟大领袖”的惊人消息,毛虽然疑心病入了骨,而且喜欢危言耸听,动辄夸张到“炸平庐山,停止地球转动”的小丑程度,但他毕竟是身经百战的全军统帅,判断敌情从青年时代就成了本能,不是那么容易听风就是雨。如果他连自己的武力家底都不清楚,那怎么还能独霸江湖一世?他预期的最坏结局,就是个把飞机投弹轰炸中南海,绝无可能狂轰滥炸。所以他才会只从中南海移驾到大会堂去,而不是紧急转移到早就在玉泉山修好、据说能防核弹的党中央和军委的地下指挥总部去。这一事实本身就雄辩地证明无论是他,是周,还是汪,都没怎么拿那空袭当回事。他们之所以采取紧急措施,周还特地下了所谓“禁空令”,严禁所有飞机起飞,其实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
我想,毛基本的基本战略部署应该如下:
1、令周恩来给叶群打电话,敲山震虎,一则初步核实豆豆情报,再则进一步打草惊蛇。
2、令8341部队不许阻拦林彪的行动,他爱上哪儿随便,走后可以假装追击,让其更死心塌地、义无反顾地实行原计划。
3、严令禁止所有飞机起飞,加强首都防空和中南海防空,以防“轰炸中南海”的情报兑现。
4、调动重兵拱卫北京。
5、调动重兵包围广州,并从海陆空封锁广州逃往香港的通道。只待林副逃到那儿去,把伪中央旗号打出来,立刻就派兵围剿之,名正言顺地除去这个反党集团头目。
以上分析,当然只是推测,并无严密证明。尽管如此,这些推测不但非常符合毛“后发制人,因势利导”的一贯战略思想,而且舍此无法解释毛为何要下令8341部队放跑林彪的怪事,这怪事可不是类似的推测,而是已经经过严谨论证的基本事实。更不用说林豆豆那个证词不是后毛时代写出来的,更不是如张宁那样在自由的海外信口开河,乃是913事件后在清查运动中写给党中央的交代材料,根本就不可能撒谎。如果她捏造和张宏等人的对话,立刻就要被戳穿。林豆豆再蠢也不会这么做,更何况她的证言和李文普的相当一致。
因此,既然“毛故意下令放跑林彪”这个基本事实无从否认,就得为这种奇怪的行为找出个合理的解释来。我个人认为,以上分析就是唯一符合毛的一贯心理、性格和指导思想的合理解释。这虽然是推测,但和前节作出的推测性质不同,乃是可以验证的。如果当时的档案没有毁去,日后总有真相大白之一日,那时就可以验证上面的分析是否正确了。
还必须指出,以上推测还假定毛照单全收了豆豆情报,认为林彪准备到广州去另立中央,实在不行再逃往香港。可惜他低估了林副的智力。林准确地判断出那行将布下的陷阱,飞机上天后,先装模作样地向南飞,接着又改为向西,最后在转到向西偏北40度(亦即310度)的方位时,从山海关机场雷达上消失。在场的副驾驶康庭梓的证言是:
“电台联系不上,也只有从雷达的屏幕上得到256号飞机的信息。雷
达标图员将雷达员从雷达屏幕上传过来的高度、方位、飞行速度等
信息,用带颜色的画笔标在紧贴地图的玻璃板上。标图员手中的笔
尖连著在场每个人的心。随著时间一分一秒的推移,红色的画笔终
于在地图上划出一条很不规则的弧形轨迹,当我们迫切想了解这一
轨迹的去向时,标图员紧握划笔的手不动了。他一直俯在圆桌上的
身体慢慢站直,并从头上去掉耳机,镇静地说:
‘雷达员报告,256飞机的信号从雷达屏幕上消失了。’此时,离
起飞14分钟。 ……此时,256飞机离机场约120公里。 ”
我想,伟大领袖就是这时才发现他上当了,林副并未如他所愿,去广州另立中央。
七、坠毁还是击落?
尽管缺乏过硬证据,现有线索仍然提示,飞往苏联乃是林彪的主意,叶群和立果的计划乃是飞往广州,实在不行就去香港。
豆豆在交代材料中说:
“晚9点,叶群叫我到她的住处看电影,这时我才知道是林立果回来
了。与此同时,林彪的卫生员张恒昌告诉我,他听见主任跟首长说,
去广州不行,去香港也行。小张说他始终没听见首长答话。 ”
这证词得到了李文普的证实:
“21点左右,林立果回到96号楼,马上和叶群钻进林彪卧室 三人
一起密谈。林立衡逼著内勤公务员张恒昌、陈占照去门外偷听。张恒
昌来告她:‘刚才,在卫生间里,隔著门隐约听到里边两句谈话,一
句是叶群说的: “就是到香港也行嘛!”一句是林立果说的:“到这
时候,你还不把黄、吴、 李、邱都交给我。”’”
由此可以判断,立果和叶群都主张飞广州另立中央,而林彪认为根本不可行,所以叶群才会说出“去广州不行,去香港也行”的话来,而林立果竟然蠢到看不出来到广州另立中央完全是梦话,以为他爹不同意是不想把四大金刚交给他,似乎四大金刚是什么只有咽气时才能撒手的遗产,而不是因为他爹根本就无法率领四大金刚去造老毛的反。
顺便说一句,如果这证词是真的,则这本身就推翻了“林彪给黄吴李邱下手令造反”的中央文件指控。前面已经说过了,所谓林彪政变手令,就是“盼照立果、宇驰同志传达命令办。林彪九月八日”。即使这手令是真的,那也没有指明谁是接受命令的人,而林立果那话是该手令下达4天后说的,本身就解脱了黄吴李邱,证明他们并未卷入立果的密谋。
因此,我的判断是,立果和叶群力主逃往广州,不行就逃香港,而林彪始终不同意,到最后才下了决心,北上投奔苏联。但为了保密,对外仍说飞广州,藉此虚晃一枪,骗过老毛。根据豆豆证词:
“就在这时,叶群的内勤又来找李文普,说:‘主任找你,叫你马
上去。’
李文普立即去见叶群,回来后对我说:‘主任叫我立即安排去广州!’”
但此话不见于李文普证词,据他说他根本不知道去哪儿,直到上车后才听到真情:
“车到56楼时,我突然听林彪问林立果:‘到伊尔库茨克多远,
要飞多长时间?’林立果说: ‘ 不远,很快就到。’”
李文普这证词有可能是真的,否则他不会抛弃信任他超过子女和太太的首长(根据豆豆的证词:“林彪对李文普的信任超过了对叶群和林立果的信任。”这也是许多革命家庭的惯例),毅然下车。如果林彪不信任他,也就不会还未登机便泄露真实的目的地。李之所以下车而司机杨振刚没下,甚至一直跟着首长上了飞机,乃是因为李与杨不同,此前已经反复听够了豆豆的举报,早就狐疑满腹了,于是这话便成了压断骆驼背的最后一根稻草。而立果之所以要给他一枪,乃是因为李得知了他们的真实去向,不灭口不行。
不过,李虽然在起飞前就知道了林彪的真实去向,大概也来不及向中央及时汇报了。那原因很简单:他下车受伤后,张宏、姜作寿等8341部队负责人就上车追林彪去了,没什么可能为他传递这一重大情报。此后他就被送到军区疗养院治疗。该地不可能有和中央联系的渠道,即使联系上,飞机也早上天了。这就是我为何判定毛是直到林彪专机起飞转向后,才得知他的目的地并非广州。
这一招确实高明,乃是林彪在当时绝望的情况下唯一的求生之道。如果听了那乳臭小儿和烂婆娘的话去广州,就算毛没有摆下天罗地网在那儿恭候,那千里迢迢的飞行也全在境内,随时都会被迫降或击落,而从北戴河到外蒙边境,直线距离只有700多公里,三叉戟1E巡航时速900-930里,只需46分钟即能飞出国境,乃是当时情况下唯一最安全的选择。
剩下来的问题就是那千古之谜:到底林彪的飞机是给导弹打下来的,还是坠毁的?如果是后者,坠毁原因又是什么?
关于这个问题,我认为第三方的证词最可信。所谓第三方,就是并未卷入此事、不会因隐瞒真相获益的关键证人。从这个角度来看,外蒙古前外交部副部长永栋(又译云登)就是这种理想证人。他是在现场负责处理林彪坠机事件的官员,证词更具有第一手价值。
永栋说:
“对于坠机的原因,虽然众说纷纭,但是事实上并未遭到外界攻击
亦未有机器故障的迹象,也有说法指系燃料用尽,抑或过于低空飞
行而与地面撞击摩擦等等,但是并没有任何证据足以显示这些说法
的可信性;因为引擎、仪表等均十分正常,燃料也十分充足,比较
值得注意的是,现场是宽广的草原地带,地上留有长达八百公尺的
滑行痕迹,而令人揣测该机系拟准备降落,但是因为土质过软,途
中机体陷落,机翼折断而引发爆炸起火;总之飞机失事并不是如坊
间所传的原因,系因降落着陆失败所致。 ”
这儿的描述最关键的是“地上留有长达八百公尺的滑行痕迹”,根据这一点就可以判定飞机是迫降的。如果是被击落,即使不在空中爆炸,也只会以较大俯角坠毁爆炸,不会在地面滑行那么长的距离。
当然,飞机被弹片击伤,无法继续飞行,只好迫降的可能似乎也存在,但这种可能性实在太小。如第二副驾驶康庭梓指出的,夜间在陌生地域迫降,本身就是极大的技术难题,何况飞机上只有一个驾驶员。如果再加上飞机已经出现性能障碍,无法继续飞行,则势必无法完成迫降前的盘旋减速,挑选决定合适的着陆地点和着陆方向等任务,只可能坠毁。因此,我认为飞机被击落或击伤这一可能性基本可以排除。同理,机内事前安置的炸弹爆炸的可能性亦可排除。
使“导弹击落”说更难成立的一个问题,是温都尔汗乃是外蒙腹地,距中蒙边境最近也有300公里。如果中国要用导弹击落,则唯一手段就是用战斗机追出去发射空对空导弹。而这就意味着入侵外蒙领空深达300公里去毁机杀人,势必引起重大国际纠纷。当时中苏、中蒙关系极度紧张,毛不至于有胆子这么干。
总而言之,中苏蒙三方官员对此结论一致,都认为飞机不是导弹击落的。
唯一与之矛盾的是当地老乡的证词。据一位当地牧民老大娘和贝尔赫荧石矿的目击者们说,飞机在坠毁前就已起火。然而这又与蒙古官方证词相矛盾。上面所引永栋证词已经指出:“引擎、仪表等均十分正常,燃料也十分充足”,这并不支持飞机在着陆前业已着火的声称。
以简单逻辑推理也能发现这一声称难以成立:飞机着火,最后结果无非是引起机内燃料爆炸。如果爆炸在着陆前发生,则地面上根本就不会有那800米的滑行痕迹。如果爆炸在着陆后发生,则爆炸区域就是滑行终端。但现场情况却是在滑行痕迹消失之后,过了一段距离,才是爆炸引起的烧焦区域,可见飞机在滑行终端再度飞起一段距离后,爆炸才发生。因此,看来爆炸是迫降失误,引起飞机弹起造成的,并不是飞机着火引起的。即使飞机真在着陆前就已着火,那也不是后来爆炸发生的原因。看来唯一说得过去的还是康庭梓的解释:他说那是当地没见过飞机的土人把飞机迫降前打开的灯光看成了火焰。
据丁凯文文章,前克格勃调查人员扎格沃兹丁将军和中国前任驻蒙大使许文益都认为飞机没有迫降,扎将军的理由是“苏联飞行专家估计三叉戟撞地的时候,接近其巡航速度每小时五百五十公里”,这不可能是迫降速度,而许的理由则是没有使用减速板与其他减速装置。
丁凯文引用的证言不知是否可靠,不过,扎将军的分析在我这外行看来实在匪夷所思。三叉戟1E巡航时速900-930公里,不是扎将军说的550公里。而且,在野外,飞机最安全的着陆方式乃是迫降。所谓迫降,乃是不放起落架,以飞机后半身先着陆,靠飞机腹部去擦地面,在地上滑行,靠摩擦力减速,最终停止。不难想见,哪怕飞机以巡航速度迫降,也会立即引起爆炸,那是因为飞机后半身以如此高速着陆,势必造成巨大转矩,不是让飞机翻跟头发生爆炸,就是让巨大的张力扭断机身,引发爆炸。无论是哪种情况,飞机都不可能保持完整的机身在地面滑行800多米。现在扎将军还说飞机不是迫降的,那就只能是以一定俯角高速堕地,那就绝对只会导致飞机立即撞毁爆炸,更不可能以完整机身在地面滑行800米了。
至于飞机的减速板没有打开,这倒是各方一致的证词,但正如康庭梓所说,这在只有一个驾驶操纵飞机在黑夜中陌生地域迫降的情况下完全可能发生。毕竟,迫降并不是一种日常训练内容,在驾驶员高度紧张之际,忘记必要的操作环节完全可能,何况有许多动作需要副驾驶配合完成。所以,光凭这一点似不足以否定飞机试图迫降,更何况许前大使根本不是什么专家。
在我见过的分析中,康庭梓作的读来最可信。因此,我个人倾向于接受他的结论,亦即飞机并非被导弹击落,乃是迫降时速度太快,更因黑夜视线不佳,无法靠目测将机身保持水平,机身右倾,导致右翼触地折断,飞机弹起,引起爆炸,造成机毁人亡。
另一个争论焦点乃是,飞机在迫降前到底是向何方飞行。可以肯定的是,飞机迫降时的方向确实是从北到南,但那毫不证明那飞机想飞回中国来,只不过证明了那是飞行员选择的最佳迫降方向罢了。
不过,飞机倒有可能原来确是向南飞行。据丁凯文文章,前外蒙政治局委员莫罗扎姆茨披露,飞机其实已经飞越了外蒙领土,到了苏蒙边境,请求苏方允许入境,但被拒绝。如果在此之后还要擅自入境,势必要被击落,于是飞机只好掉头向南飞。
这证词当然无法核实,不过我觉得可能性相当大。
迄今所有的证据都提示,驾驶员采取的是高度配合的态度,忠实执行了首长意图。例如他在起飞之后,没有按惯例迅速爬升到9千米的巡航高度,而是一直在2-3千米的低空飞行,很明显是要规避雷达追踪,这才能在起飞14分钟后即从山海关机场雷达屏幕上消失。此后飞机似乎一直是在低空飞行,这才能顺利突入外蒙领空而未被察觉。但要进入苏联领空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如果他们真的飞到了苏蒙边境,为了安全起见,势必要请求许可。这也丝毫不难:据林家警卫证词,叶群和立果的俄语口语都很流利,当着警卫讲机密要事时便改换为俄语。
不幸的是,万恶的苏修对叛逃过去的一般中国人员毫不同情,毫不客气,根本就不提供政治庇护。在不明对方来历的情况下,最可能的反应就是拒绝对方入境。更何况作出此类反应不过是地方驻军首长,这些人哪知道中国高层斗争内幕?绝对只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御麻烦于国门之外。
假定上述情况为真,则势必要解决一个难题:既然无法进入苏联领空,那为何不飞到乌兰巴托机场去着陆?从地图上看,温都尔汗所在肯特地区和乌兰巴托距苏蒙边境大致是等距离,都不到300公里。既然可以从苏蒙边境飞到温都尔汗,又胡不可干脆飞到乌兰巴托去平安着陆?
我的推测是:在被苏联当局拒绝入境之后,林副可能觉得飞到乌兰巴托去更危险。那可是外蒙首都,唯一的大城市,有防空导弹团团保护。当时苏中关系非常紧张,一度到过核大战边缘,蒙古作为苏联忠实盟国,跟中国也处于准交战状态。如果引起对方误会,很可能就会被人家冤哉枉也地打下来。在这种情况下,还不如找个空旷地域先着陆再说,相比之下风险还更小些。如果着陆成功,则最多不过吃两下当地驻军的枪托罢了。
无论真情如何,我认为,林副或驾驶员改了主意,决定掉头飞回中国的可能性基本可以排除,世上只有廉价江湖小说家张宁会热衷于这种神话。开弓没有回头箭,就算林副真如张宁所说是什么“民族主义者”,他也深知,就凭立果那清谈俱乐部的事,不出亡就是全家完蛋,而一旦坐上飞机,后路也就断了,飞越中蒙边境那一瞬间,就更是壮士一去不复还了。张女士编造出这神话来的唯一客观效果,就是证明美人一般没有多少智力,如此而已。
飞机上的机组人员也不大可能制服叛徒,让飞机掉过头来回到社会主义祖国的怀抱。飞机上共有9人,除了林家3人和刘沛丰外,还有司机杨振刚、飞行员潘景寅,以及机械师3人。林家的丁壮只有立果与沛丰,老头老太可以忽略不计。所以,如果要发动反政变,以5人对2人有一定胜算(既然李文普有枪,估计杨振刚也有枪,何况飞机上据说有若干武器)。
但这种事绝不会发生,因为那些人丝毫不知庐山会议的事,更没像文普那样,被豆豆多次举报游说,说活了心眼。他们只会以敬爱的副统帅乘坐他们的飞机为平生最大荣幸。即使得知飞机要飞向苏联也没关系。立果只需对他们说:现在中苏马上要打核大战,毛主席决定派林副主席去和苏联元首秘密会谈。这事必须绝对保密,他们一定要尽最大努力,战胜党内阶级敌人的破坏捣乱,胜利完成毛主席、林副主席交给他们的拯救祖国、拯救人民的无比光荣使命。则那些人绝不会有半点怀疑,只会赴汤蹈火,完成林副统帅交给他们的光荣任务。只有这才能解释潘景寅为何一直在低空飞行,刻意避免雷达发现,那似乎并非胁迫下的行为。
至于飞机上“燃料充足”一说,无非是从爆炸的剧烈程度来判断的。飞机在着陆前,为避免爆炸,一般都要将油量耗得差不多,迫降就更不用说了。但康庭梓已经介绍过了,三叉戟不像波音机,有紧急状况下放空燃油的设计,只能靠空中飞行耗油。而这就造成了个估计难题:耗多了,只怕还没飞回事先找好的合适迫降场地就要因缺油失速坠毁。耗少了,又会引起爆炸。看来问题就出在第二条上:潘景寅找好了迫降场地,但不敢多在空中盘旋,惟恐耗竭了燃料时却又错过了迫降时机,于是就在还有较多燃料时匆忙迫降,最终因为存油尚多而引起爆炸。
综上所述,我个人的结论是:飞机并非被击落,迫降出事的可能性最大。至于飞机迫降的原因究竟是什么,是还没飞到苏联边境,就因为驾驶员误认为燃料行将耗尽而被迫采取的紧急措施,还是因为其他原因(诸如上面说的因为无法进入苏联,又不敢贸然飞往乌兰巴托,所以只好在野外迫降),则根据现有线索无法查明,最终解谜,尚待俄国日后公布档案。
八、毛为何不把飞机打下来?
关于此事,官方的说法是,从林彪专机升空后,就一直处在我英勇的人民解放军的雷达监视下,直到礼送出境。
对此事,李德生的证词是:
“9月13日零点32分,北戴河的警卫部队报告,林彪不顾警卫部队阻
拦,已乘三叉戟飞机强行起飞了!……总理一听这个消息,马上出
去打电话报告了毛主席,并请示了一些事情,回来后立即对我说,
林彪乘飞机逃跑了!命令我马上到军委空军司令部,代替他坐阵指
挥,随时报告情况。总理指示我二十四小时都不能离开。实际上,
我五天五夜都没有离开空军司令部。同时,总理派杨德中同志随吴
法宪(监视他)去西郊机场掌握情况,派纪登奎同志去北京空军司
令部。总理还发布了“禁空令”:关闭全国机场,所有飞机停飞,
开动全部雷达监视天空。
我的汽车急驰空军司令部,下车后我快步进入作战部指挥所,并找
来空军参谋长梁璞,一起注视著整幅墙壁大的雷达屏幕。这时,我
看到屏幕上清楚地显示出那架飞机标志的亮点正向北移动。位置在
承德和蒙古人民共和国国境线之间。
……
飞机耍了个花招,是先向西飞了一段,又调转方向往北飞的。
我和梁璞紧张地注视著荧光屏。梁璞说:“这架飞机飞行不一般,
情况异常。”我问他:“有什么特点?”梁说:“第一,飞的不是
国际航线;第二,方向往北,马上要出国境到蒙古了;第三,飞的
是低空。”我坐在一张很大的写字台前。这是空军指挥所,桌上装
有直通总理的红机子专线电话,我不断将飞机的位置、高度、方向、
到达地点等等情况向总理汇报。当我向总理请示处置办法时,总理
告诉我,已请示了毛主席,主席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
吧。9月13日凌晨,那架飞机出了国境。我及时报告总理。 ”
他这儿的证词有个破绽,即说周恩来任命他到空司代周指挥的时间是在林彪起飞以后,而汪东兴说的则是在接到豆豆情报之后。两者相比,汪说的才是真话。
前文已经说过:豆豆情报涉及“轰炸中南海”,周不可能等到林彪上天才会把李派去指挥空军。更何况李还说漏了嘴,说什么:“同时,总理派杨德中同志随吴法宪(监视他)去西郊机场掌握情况”,这表明他和吴法宪是同时出动的。但官方说法却是周接到豆豆情报后,立即就派杨监视吴去西郊机场查明情况特别是林立果私派专机的事。可见李在此撒了谎。他之所以要撒谎,似乎意在遮盖毛早就得知立果“另立中央并轰炸中南海”的计划,以便隐瞒毛故意放林彪去广州“自我暴露”的真情。
但在是否把飞机打下来一事上,他和其他大员的说法倒是一致的。例如汪东兴说的是:
“我们正在向毛主席汇报时,吴法宪从西郊机场打电话找我,说林
彪的专机已经起飞30多分钟了,飞机在向北飞行,即将从张家口一
带飞出河北,进入内蒙古。吴法宪请示,要不要派强击机拦截,我
说:‘我立即去请示毛主席,你不要离开。’
当时,毛主席的房间里没有电话,电话在办公室里,离谈话的房间
还有几十米远。我马上跑步回去,报告毛主席和周总理。毛主席听
了报告以后说:‘林彪还是我们党中央的副主席呀。天要下雨,娘
要嫁人,不要阻拦,让他飞吧。’周总理同意毛主席的意见,让我
马上去传达给吴法宪。我又跑回值班室,只告诉了吴法宪一句话,
就是不要派飞机阻拦,其他的话,我没有告诉他。 ”
要回答毛为何不下令击落林彪座机的问题,首先得排除飞机逃过国内雷达追踪的可能,而在我这外行看来,这可能性无法排除。
前文已经介绍过,根据康庭梓证词,林副专机在飞到距山海关机场120公里处即从雷达屏幕上消失,而那轨迹乃是用原始的标图作业显示的。按常理推测,因为到北戴河避暑开会的中央首长经常使用山海关机场,所以该机场应为重点保护对象,那儿的雷达功率、分辨率等等一定是国内第一流的,然而林副专机因为在低空飞行,在120公里处便逃过了机场雷达的监视。
顺便介绍一点物理常识:雷达发现目标,乃是靠飞机把雷达发射的无线电波反射回来,而这无线电波是直线传播,由此便形成了与地球球面相切的切面,处在这切面以下的空域便是雷达的盲区。飞机飞得越低,处在这盲区的时间也就越长,也就越不会被敌人发现。这就是兵家所谓“超低空突防”的原理何在。
据蒙古前副外长永栋介绍,林副的专机与众不同,上面装了苏联最先进的测高仪。虽然这不是军用飞机超低空突防所用的雷达,不能防止飞机在作超低空飞行时撞到眼前突然冒出的山或其他较高的障碍物上去,但在平原地区作低空飞行还是相当安全的,因为那仪表能准确指示高度,不会因为高度指示不准而撞毁。
现在根据李前副主席的证词,那飞机自从起飞后一直在作低空飞行。假定它的高度没怎么变,始终保持在逃出山海关机场雷达监视时的那个高度,那么,要让飞机始终处在雷达网的监视下,它的行经地域之内就得跟栽秧一样,以240公里的“行距”与“株距”种下雷达站。
再说得明白些:北中国得像棋盘格子一样,每隔240公里就建一个雷达站,这才能持续监视该机的飞行轨迹。如果雷达站之间相距超过了这个距离,则必然要出现衔接不上的盲区,此时飞机就要从前一个雷达屏幕上消失,而下一个雷达站还没有发现之,这就要给其他雷达站带来麻烦。特别是当用手工作业标记飞机轨迹之时就更是如此。三叉戟1E巡航时速900-930公里,这就是说,飞机从雷达站中心到飞出搜索面只需要8分钟左右。在这种情况下使用手工作业而不是电脑处理,就很容易丢失它的踪迹,无法准确得知它到底是从哪个方位消失了,以便决定下一个接力追踪的该是哪个雷达站。
以上说的还是简化处理,没有考虑雷达搜索面是圆形而非正方形。如果将因此造成的站点之间的盲区考虑进去,则各站点相距就得从240公里降为170公里,才能有效覆盖所有区域。
华北雷达密度是否达到了上述“合理密植”的要求,非常值得怀疑。文革大串连中我在京广线、陇海线上来回旅行了若干次,记忆中似乎从来没见到什么雷达站。
上面还假定那飞机始终保持在山海关附近的高度,如果此后飞机降低了高度,那雷达站的密度就得急剧增加,才能保证飞机不逃出视野。如果再考虑上山区的复杂情况,同步追踪那飞机就更困难了。
就算华北真是密密麻麻地种满了雷达站,覆盖了所有空域,那还有个雷达站间协调联络的严重问题。据李德生说,当时全国的雷达站都奉命打开了。中国幅员这么大,从各地涌入空军司令部的信息需要大型电脑处理,才能在瞬时内标记出飞机轨迹来。二战期间还没电脑,英国人解决这个问题乃是雇佣大批女郎,围着一个大桌子用长杆推飞机模型。如此原始的手工作业,在英国那P大的地方倒没太大问题。在中国那么大的国家便难以想像了。
更何况那还是70年代极度落后的中国。从跟老大哥闹翻后,先是3年大饥荒,后是林副的“突出政治”,军队根本就不练武,遑论技术投入,接着又是文革,军队科技落后到了姥姥家,能有大型电脑处理各地报上来的信息么?更何况各地只能用电话口头汇报情况,根本就不是今天这种各地电脑联网的局面。哪怕有现代电脑都还难处理各地纷至沓来的口头信息,再迅速将其综合后,描出某个特定飞机的运行轨迹来。
所以,照我这cynic看来,李德生描述的“整幅墙壁大的雷达屏幕”,多半是天方夜谭。那屏幕连显示一个雷达站的搜索结果都不大可能,因为如此大面积显像,得由很多显象管拼成。当时中国根本就没那技术。如果是显示全国各地雷达站的综合信息,则非要有我上面说的那个技术条件不可。这在今日中国还差不多,在71年可真是令人怀疑。所以,当时的空司绝对只可能玩英国人40年代玩剩的把戏,亦即使用水平放置的大面积标图版,不可能是垂直屏幕。
由上可知,同步追踪林副专机,绝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在当时极度落后的中国 很难想像。要明白这点,只需比较一下外蒙和中国就行了。外蒙从20年代起就沦为苏联的附庸国,苏联一直在那儿驻军,70年代初更是派驻重兵,构成了对中国最大的威胁。人家的技术水平总比咱们的高吧?可据外蒙前政治局委员透露,那飞机因为是低空飞行,一直穿越了整个蒙古,飞到苏蒙边境都没给雷达发现。
蒙古前副外长也同样承认该机逃过了雷达搜索。但为了要面子,硬说他们是根据飞机的声音来全程监视的。这根本不值一驳:外蒙人口稀少,据说全国人口有一半居住在乌兰巴托,茫茫戈壁上有什么人,可以去根据飞机的声音提示的走向,及时用电话报告中央?
既然飞机逃脱了外蒙的摩登苏联雷达的监视,当然也就有可能逃出中国50年代进口的落后的苏联雷达的监视。所以,讨论毛为何不将飞机打下来之前,恐怕先得排除这个可能,否则岂不是无的放矢?
所以,我个人意见是,在解决这个问题前,只能把“空军向毛汇报林彪已经逃出国境”作为假说考虑,不能当成事实。
至于官方其他更玄乎的说法,诸如一直跟踪到温都尔汗,飞机才从屏幕上消失云云,就完全是搞笑了。温都尔汗距中蒙边境最近处也300多公里,就算该地安装了超大功率的雷达,该机也早就进入那雷达的盲区了。
如果假定林彪飞机逃出了我军雷达监视(虚拟语态),那么老毛就只能瞎猜一气,根据山海关机场报上来的最后方位,猜测副统帅是逃往苏联了。这一下可够他受的:他本以为副统帅如同如来佛手中的孙猴子,他只需作个翻腕动作,便能如捻死臭虫一样地捻死之。如今副统帅竟然斗智赢了他,跑到哪儿去都不知道了,他还不得气个半死?或许,这就是他此后大病一场的一个因素吧?虽然那不会是主要因素。
另一方面,假定官方说的是真话(同样是虚拟语态,不过比上面那虚拟更虚拟些),吴法宪确实在西郊机场报告林副飞机即将飞出河北,进入内蒙,而老毛确实讲了那番话,那么,毛作此决定的理由,汪东兴已经在他的回忆录里解释过了:
“这时时针指向13日凌晨 l点12分。飞机从起飞时算起,已经飞了40
分钟,快要飞出国境了。把这架飞机放过去,是毛主席、周总理的
意见。这个意见是对的。要是把这架飞机拦截下来。那可不得了!
会在全国造成不好的影响。林彪是党的副主席,我们当时并不知道
他要飞到哪里去,做什么事,拦截专机,我们怎么向全国人民交代!
后来才知道,当时的实际情况是:林彪、叶群经过长期策划,林彪
认为,只要毛主席健在。无论是威望还是文的、武的。他都不是对
手,所以他想出了三个计策,即上策是谋害毛主席。夺取党和国家
最高领导权;中策是南逃广州,另立中央政府;下策是往北叛逃国
外。最后关头,他选择了下策。 ”
很明显,这里他撒了谎,至迟到12日晚9点50分,他已从豆豆情报里获悉林立果飞广州另立中央的计划,并不是后来才知道的。他撒谎的目的我已经说过了,乃是为了掩盖伟大领袖决定放林彪到广州跳梁那失败了的诡计。
不仅如此,他居然没有意识到这说法和官方其他说法构成了明显矛盾:吴法宪建议的是用歼击机(不该是强击机,他这个军委成员可真够呛)拦截,那意思很模糊,包括击落和迫降在内(共军头居然使用这种模糊不清的语言汇报作战方案,而汪到最后也没说清楚,蔚为奇观,可见痞子只能玩《三国演义》教的原始兵法,不可能掌握复杂的现代立体战争)。如果是迫降,那就没什么“那可不得了!会在全国造成不好的影响”。全国人民能知道什么?怕的是林不明不白地死了,只要活捉,只管批倒批臭,不提这出走被抓的事不就行了么?
再说,张耀祠不是曾下令8341部队追击么?而李德生在回忆录里说:“北戴河的警卫部队报告,林彪不顾警卫部队阻拦,已乘三叉戟飞机强行起飞了!山海关机场曾三次报告李作鹏,飞机强行起飞怎么办?李作鹏竟然没有下令阻止起飞。”如果汪东兴传达的主席思想是真的,则警卫部队无论是追击林彪座车,还是“拦阻飞机起飞”(!),都违反了主席指示,反倒是李作鹏才是深得主席思想真髓的伟大战士!看来党魁们毕竟是智力低下的痞子,撒个谎都捏不圆。我记得李作鹏受审时罪状就有“故意放跑林彪”这一条,他为何不用伟大领袖的语录为自己辩护呢?
如果“拦截”的意思是动用战斗机击落之,则我想毛不会同意,这理由就是汪副主席说的那条:无法向全党交代。人家还在国境内巡视大好河山,你就把人家打下来,这不成了正主席谋杀副主席了么?伟大领袖虽是超级流氓,不过这种拙劣的流氓手段品位太低,他老人家看不上。当初放走达赖喇嘛,据说就是毛的决定。这决定确实显示了他的流氓段位:无论是把万家生佛抓来坐牢还是处死,都实在说不过去,不如让他跑掉算了。
但如果“拦截”是指“迫降”,则我实在看不出伟大领袖为何会不同意。毛当初决定放走林,乃是让他到广州去蹦哒的,不是让他去投靠苏修的。现在既然发现上了当,只怕既定方针得及时修改才行。
毕竟,逃到苏联去意味着极大麻烦,起码要给我党造成意识形态上的极大尴尬──林副可是党章宪法决定的接班人,如今这接班人竟然投奔苏联社会帝国主义,中国的头号仇敌,到底算什么事?该怎么向人民解释这空前丑闻?虽说中国人民好糊弄,但如果林彪跑到莫斯科电台去发表演说,号召“全国人民团结起来,打倒毛泽东及其一切走狗”,那又该怎么办?偷听敌台的人有的是,我党不可能一手遮天,那消息迟早要泄露到民间去。
更别说此举可能引发的其他连锁反应了。为此,官方也曾透露当时制定了各种应变方针。这就是当外蒙使馆传来民航出事的消息时,中央那干人欣喜若狂的原因。记得当年传达中央精神,还有什么“留下难办,走了麻烦,死了最好”的话。
所以,我觉得,伟大领袖没有同意出动战斗机迫降那飞机,似乎太说不过去。后来周宇驰等人乘坐的直升飞机不是就被迫降了么?为何不能如法炮制林副专机?
据李德生回忆录:
“(13日)凌晨3:15分,沙河机场报告‘起飞了一架直升机,正
向张家口飞去。’我立即报告总理,他请示毛主席后,指示说:
‘要它迫降,不听就打下来,决不能让它飞走!’我命令北空起飞
了八架‘歼6’拦截,迫使直升机回头,迫降在怀柔境内。”
当然,那些人是小罗卜头,打下来也无所谓。但这说明毛周是知道可以用战斗机迫降这回事的。因此,如果官方说法是真,则我实在无法找到为何不迫降林副的合理解释。所以,看来我在上面作出的第一种虚拟可能性更高:林副成功逃出了雷达监视,毛不知道他究竟跑到哪儿去了,当然也就无法令飞机迫降之。而直升飞机虽然飞得低,速度却很慢,在起飞后立刻就被沙河机场报告,歼击机就是凭肉眼搜索也能找到。
最后得声明:本人是军事技术的绝对外行,此节关于雷达搜索的分析只是根据最粗浅的科学常识作出的,很可能有误。倘若此,敬请专家指正,谢谢!
九、案情总结
本节根据上文推导论证写出,除了已知事实和证明了的未知事实外,尚含有推测部分,这些推测虽然缺乏严格证明,但乃是可能性最大的未知事件。读过前文的读者应该知道哪些是确凿的事实,哪些是合理推测,故不再在文中一一注明。
1970年8月23日-9月6日,党的九届二中全会在江西庐山召开,会上林彪第一个发言,引起毛的怀疑,以为他要“抢班夺权”。“为了保护林副统帅”,毛以其惯伎,揪出陈伯达作替死鬼,发动批陈整风,林的部下黄、吴、叶、李、邱被迫作了检查,但林未作检查。以此为转折点,毛林关系急转直下。
林的脾气很倔强,迟迟不肯认错,在叶群的催促下,他让新来的秘书代他写了个检查,但是否交了上去不清楚。
1970年9月间,美国记者斯诺应毛邀请,再度访问中国,参加十一庆典。毛要林彪会见他,林竟然不从命。毛非常恼怒,在12月间接见斯诺时,特地批评了林发动的毛的个人崇拜狂潮,公开说“四个伟大讨嫌”,并亲自将谈话记录批发给全党,作为“打招呼”的一种方式。林对毛的意图心领神会,更加抵触。1971年5月1日在天安门城楼庆祝五一劳动节,林只露了个面就走了,竟然没和伟大领袖打招呼。建国以来,还从未见过如此不怕伟大领袖的同志。
当然,林副的心情与表现也很矛盾。在抵触的同时,他也曾试图与毛改善关系,据李文普介绍:“林彪心情不好,曾要求面见主席谈话。当时,毛主席那边电话至少是叶群打,我们‘林办’有传闻,林彪想与毛见一下,谈一谈。但是长时间毛主席不作答复。林彪个性很强,从不服软。两人之间的关系发生了急剧的变化。”据说,林为了见毛,在江青提出为他照相之后,不顾对江青的厌恶,竟然迫不及待地跑去,连胡子都顾不上刮,为的不过是在那儿见到毛,但毛却不在那儿,令他大失所望而归。
1971年夏季,伟大领袖巡视大江南北,正式发动了讨林战役,他沿途对各路诸侯发表针对林彪的讲话,下达讨林动员令。这些谈话迅速为林侦知,明白了伟大领袖终将制他于死命。
此前,林立果成立了“571空谈俱乐部”,邀集二三花花公子,专门空谈如何用战术原子弹、强击机轰炸中南海、用火箭筒轰击专列、爆炸机场汽油库等等匪夷所思的手段杀害伟大领袖毛主席,并计划纠集黄吴李邱等人到广州另立中央,实行武装割据,等等。
至今无任何证据表明该俱乐部成员有过将这些离奇设想付诸实践的任何尝试,亦无任何证据提示敬爱的林副统帅曾与闻或甚至指导过这些空谈活动,更无任何证据提示他曾授意黄吴李邱等部将发动政变,另立中央。现有证据只提示林彪至迟于9月7日已经得知了林立果关于到广州另立中央的计划,但并不赞成,也未采取任何行动将该计划付诸实施。
同年9月上旬,伟大领袖疑心病发作,打破在“十一”前夕才回京的惯例,突然中断南巡,兼程返回北京,于9月12日下午回到中南海,在此前还不忘在丰台车站接见吴德等大员,向他们最后一次下达讨林动员令。
伟大领袖这一英明举止,吓坏了花花公子林立果,他以为空谈密谋已经暴露,于当晚匆忙从北京西郊机场飞往山海关,于当晚9时许到达北戴河,准备于次日偕父亲南下广州,空谈俱乐部成员则准备从北京西郊机场起飞,同往该地。
此前的9月7日,林立果曾和他姐姐林立衡(豆豆)有过密谈,把他的空谈计划泄露给后者,亦即暗杀伟大领袖毛主席,并到广州另立中央,如果失败,就流亡到香港去。
该计划遭到豆豆的强烈反对。为了挫败立果的计划,自9月7日以来,她便有意识地做林办警卫处长李文普、警卫科长刘吉纯以及林彪身边的两个卫生员陈占照、张恒昌的工作,要李“注意观察情况,组织工作人员应付随时可能发生的突然事变,特别要防止有人在林彪身上用药,一定要确保林彪神智清醒和人身安全”。
9月12日下午,在立果还在北京时,豆豆便向李文普泄露了林立果计划,但把它说成是立果背着林彪一手策划的密谋,要求李防止林彪上飞机,在李表示为难之后,她于当晚9点50分向负责保卫林彪的8341部队副团长张宏、二大队长姜作寿等和盘托出,要他们“调动部队包围林立果、刘沛丰住的57号楼,同时将林彪、叶群及工作人员住的96号楼也包围起来,必要的话先把林立果、刘沛丰扣起来再说。”
张宏接到密报后,立刻报告顶头上司中央警卫局副局长张耀祠,张立即报告汪东兴,后者立即报告周恩来,周接到报告后,于当晚10时多向北戴河8341部队“迅速下达各项确保林彪安全的紧急措施”(引自林立衡写给中央的材料)。
但周恩来向伟大领袖汇报此事时却遭到了否决。他老人家一直苦于找不到借口整死林彪,现在后者自己跳出来表演,如此良机岂能错过?他于是英明地指示,8341部队不许拦阻林副统帅的一切活动,副统帅要上哪儿听便,顶多只许在出走后佯作追赶,但绝对不许赶上。
鉴于豆豆情报泄露了立果“轰炸中南海”的空谈,伟大领袖还指示周恩来迅速处理这一潜在危机。为此,周下令李德生接管空军司令部,纪登魁接管北京军区空军司令部,杨德中监视着吴法宪到首都西郊机场查明林立果私调专机,以及空谈俱乐部成员从该机场出逃广州的事,并防止空军异动。
与此同时,为了防止“轰炸中南海”的空谈得逞,伟大领袖从中南海移驾大会堂,在那儿调兵遣将,忙着和副统帅决战。他调动了10个师的重兵团团围住北京,令汪东兴负责包围中南海,更调集重兵围困广州,布下天罗地网,专等副统帅上那儿去另立中央。
为促使林下定决心,他还命令周恩来于当晚11:20打电话给叶群,询问林副专机的事,并劝告林彪不要飞行,甚至提出要去登门拜访林彪。叶群将此汇报给林彪,副统帅当即迅速判断出,伟大领袖已经察觉了公子的清谈活动,立即就要下手了。他虽然在此前就得知了公子“南下广州另立中央”的狂想曲,但他知道那根本毫无可行性,南下一定是送死,逃往香港更不是办法,唯一的求生之道,乃是北上苏联,投入社会主义大家庭怀抱。
于是他当机立断,改变了次日的行动计划,决定立即出逃。决心下定之后,一年来的紧张、压抑、焦虑一扫而空,心情顿时好了起来,于是他令叶群去安排车辆并寻找豆豆,叶群安排好车辆以后,回来报告豆豆找不到,只好放弃。为迷惑迟滞警卫部队,他改变常规,令叶群不要坐她自己的车,一家三人坐进红旗轿车,开出驻地。
此时豆豆一直在疯狂劝说张宏立即执行周恩来一个多小时前下达的指示,采取行动保护林副统帅,迅速堵截即将出发的车子,但后者因为接到毛主席后下的明确指示,故意按兵不动,最后在林副已经离开,得到张耀祠的明确指示后,才和姜作寿坐上吉姆车装模作样地在后面跟追,一直追到了山海关机场,目送林副的专机飞去,圆满完成了伟大领袖交给他的光荣任务。
这一情况立即报到了伟大领袖那儿,他得知飞机确实飞向南方时,不觉志得意满,自觉智珠胜算两在握:林彪一个娃娃,懂什么三韬六略,还能跳出如来佛的手掌心去?不料山海关机场随即报告,飞机在向南飞行一段之后,随即转向西方,似有回京模样,但接着又转向北方,在西偏北40度方位从山海关机场雷达屏幕上消失。
周恩来立刻命令早已开动的全国雷达站注意搜索,但在空军司令部指挥的李德生却迟迟找不到林彪专机的下落,参谋长梁璞告诉他,那是因为林彪的飞机一直在低空飞行,而我国雷达站分布非常稀疏,存在着广阔的盲区。机上又坐着林立果、刘沛丰那些空军作战部的人,熟知全国雷达站的分布,专挑雷达盲区走,所以无法找到飞机。
周恩来迅即把这一情况报告给伟大领袖,告诉他雷达无法找到林副的专机,但根据该机从山海关雷达屏幕上最后消失的方位判断,该机是往西北飞去,估计是经外蒙逃往苏联。本可以派出战斗机拦截,但吴法宪已经报告,如无地面指点目标方位,战斗机派出后两眼一抹黑,根本不可能找到该机,无法拦截,请示伟大领袖该怎么办。
伟大领袖如同挨了当头一棒:80老娘竟然倒绷孩儿,栽在这个娃娃手上!他这才想到,所谓南下广州云云,乃是声东击西,虚晃一枪,此乃该娃娃最擅长的把戏,他怎么就会忘了防这一招?他不觉恼恨起豆豆那个不中用的情报员来:过去党派到国军高层去的间谍,送上来的情报绝对准确,保证了他用兵如神,如今这豆豆却如此无用,送了个假情报给他,坑了他一世英名!
过了许久,他才发现周恩来还在焦急地等待他的回答,他只能悻悻回答:
“拦截什么?林彪还是我们党中央的副主席呀。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不要阻拦,让他飞吧。”
“主席,按现有迹象判断,林彪不是去广州,也不是去大连,很可能通过外蒙投奔苏联。主席看该怎么处理,万一他到那边去后……”
“哼!”主席打断了总理的话,“我倒要看看他到那边去,能搞出个什么声明来反对我!”
总理一想也是,林彪本是靠吹捧主席上去的,他到那边后又该怎么转这个弯?再说,反正是无法拦截,最高明的应对还是效法阿Q,巧妙地“反败为胜”,干脆说成是自己不想拦截。
周不知道,林彪的专机飞入外蒙后,虽然同样成功地靠低空飞行逃避了雷达搜索,一直飞到苏蒙边境,却因未获入境许可,不得不在温都尔汗迫降,失事坠毁,全机9名乘客无一幸存。周只能按毛泽东思想的精神,“从最坏处着想,向最好处努力”,忙着制定紧急应变措施,调兵遣将,防止林彪在苏联另立中央或“中国共产党革命委员会”一类伪组织,借苏军入侵中国。直到外蒙使馆启用了多年未用的直通电话,向外交部报告了一架中国民航在外蒙失事的消息,周一直紧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周立即向还在人大会堂居住的毛报告了这一大好消息,兴高彩烈地总结道:“这是最理想的结局,留下难办,走了麻烦,死了最好!”
然而主席却依旧龙颜不展,喃喃说道:“中央的方针从来是治病救人,就是高岗,他不自杀,也会给他出路,我的亲密战友怎么不辞而别,至今百思不解……”
总理赶快安慰道:“主席对林彪已经仁至义尽,那是他自我爆炸,自取灭亡。”
话虽如此,他又何尝不知道此事乃是我党有史以来最大的丑闻,不但给伟大光荣正确的中国共产党的光辉形像戳了个补不起来的大窟窿,更彻底毁了伟大领袖知人善任的英名。而且,副统帅自我爆炸了,挡风墙就此垮了,他给推到了第一线,从此吉凶难测,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说不定他的下场比副统帅的还惨。回到办公室后,他越想越伤心,不禁大放悲声。
伟大领袖也病倒了。此前处于决战斗智的兴奋中,他只觉得巨大的快感,似乎活得更有意思,精力更充沛。如今危险已经过去,整个事情的涵义才逐渐浮现出来。纵是戎马一生,他也经不住有生以来这最沉重的打击,特别是在被俘的空谈俱乐部成员李伟信供出了“571空谈纪要”之后。
第一个打击当然就是那最明显不过的个人失败。他以为如同猫玩老鼠一般,玩弄林彪于掌上,布下天罗地网,专等对方上当,不料对方识破机关,突出重围,竟然从他眼皮底下溜走了!习惯于以成败论英雄的世人,当然只会看到林彪自我爆炸那结果,但他比谁都清楚,这次斗智是他输给了自己的学生。那爆炸乃是偶然的,并不是他运筹帷幄的结果。如果林彪活了下来,哪怕一言不发在苏联作寓公,也意味着林的光荣胜利和他的彻底失败。自建军以来,他还没栽得这么惨过。
好在这心事,他不说,周恩来也心领神会。在向全民解释林彪事件的中央文件中,毛下令8341部队放走林彪的事被细心割除了。这一招非常高明,不但瞒过了全国人民,而且成功解释了为何林彪可以跑掉的怪事:伟大领袖既然没介入,万事全由总理作主,当然谁也不敢拦阻副统帅。
类似地,林副专机逃脱了雷达搜索,突出天罗地网成功跑掉的丑事也被隐瞒了。全国人民被告知,从飞机上天那一瞬间起,就一直牢牢处在我军的监视之下,只是出于主席宽大为怀才给放走的。于是,“林巧妙地逃脱了毛的捕捉”的可耻失败便化为“毛网开一面”的伟大胜利。
第二个更沉重的打击,乃是毛万万没有料到部下竟然会有人胆敢起来反对他。虽然疑心病入骨,动辄怀疑谁谁想反对他,但他自遵义会议后崛起以来,特别是延安整风运动之后,他无论要摧毁谁,对方都毫无招架之功,甚至连招架的意愿都没有。
他的胜利从来是彻底全面的,不光是要在肉体上消灭对方,更要从精神上彻底征服压倒对方,让对方像断了脊梁骨的癞皮狗一样,跪倒在他面前苦苦求饶,这样才能既保证征服之乐的完美无缺,又能显示他的宽宏大量。这就是他何以强调“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提倡“批评与自我批评”,坚持要对方写检查的原因。他整过的人,从国际派到高饶、到彭黄张周,直到刘邓陶,没有一个不在被整死之前沉痛忏悔的。
如今却出了林彪这例外,无论他怎么示意,林都不肯沉痛检查,甚至还胆敢反对他,竟然在背后搞阴谋诡计,令儿子组织小舰队,试图以各种残忍无比的手段暗杀他,甚至还纠集四大金刚准备另立中央。他当然不会相信那不过是个空谈俱乐部,不会相信那俱乐部的成立未必出自林彪授意,更不会相信黄吴李邱在这事上完全是无辜的。这是他那阴暗心理必然决定的盲区。只有到他死后公审林彪集团时,法庭才会以“有战功”的理由轻判四大金刚,变相承认法庭其实也知道那是冤案。
这些阴谋活动,特别是试图暗杀党主席,乃是我党有史以来从未有过骇人听闻的丑闻,而这种事竟然是他最得意、最宠爱、倍加重用的学生和战友干出来的!这不但是无法容忍的背叛,而且意味着他的权威并不是不可挑战的。既然会有林彪,当然以后也会有张彪马彪王彪,那一瞬间,他怀疑自己是否真能彻底控制全党,只觉得脚下的地在崩摧。
最沉重的打击,还是林彪事件宣告了文革的彻底失败。
他一生就干了两件事,第一件是推翻国民党,第二件就是这文革。为了实现他的乌托邦蓝图,他不惜毁党造党,把老干部那些僵尸打下去,把林彪那最能领会毛泽东思想的得意弟子提上来作接班人。林彪深得毛泽东思想神髓,全党除了张春桥外无人能比,那“精神原子弹”、“四个第一”之说,连他本人都未必想得出来,以致他情不自禁地要称赞:“四个第一好,这是个创造” ,高度肯定了林的首创精神。
如今这最忠实的弟子却背叛了他,向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证明他有眼无珠,重用了一个阴谋家、两面派。被文革打下去的老干部们一定会借机反扑,而他不能不承认自己错了,把非平反不可的人放出来。这样一来便改变了权力的天平,光靠中央文革小组那夥秀才,绝对镇不住那夥人,翻文革的案乃是迟早的事。该怎么办?再来一次毁党造党?可他已经快到80岁了,还有时间“而今迈步从头越”么?
此外还有那如何向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解释这怪事的难题。为了证明是林彪负他,不是他负林彪,他不惜决定以空前的透明度向全民披露那惊天丑闻,不仅详细披露了林彪外逃经过,“小舰队”的密谋,甚至力排众议,向全民公布那准确抨击了他倒行逆施造成的全民灾难的《571工程纪要》。这对他本人和党的形像会造成何等不可弥补的损害,他并不是看不出来。早在58年庐山会议期间,他就曾英明指示过:“如果办一份报,专登黑暗面,不出半年(我党)肯定垮台。”可他如今却给林彪逼得亲自批准暴露我党建党以来最黑暗的那一面。这种惊天下流烂事,无论是传统帝王,是北洋军阀,还是国民党都没有出过。
于是他就只能病倒了,甚至一度自暴自弃,拒绝治疗。直到后来尼克松要来访问中国,为他的统治带来史无前例的光荣,他才又发现了活下去的意义,再度振作起来。但毕竟这打击是太沉重了,他再也无法从中恢复。5年之后,他便跟着林彪去了,恰好也死在红9月那个上帝赐福的吉祥月份。